沈月眉幾乎要流淚,曾經,這樣渾厚的聲音,充滿了讓人安定的力量,讓她明白了男人給予的安全感原來是這樣。每次陳振中用這樣渾厚的聲音,篤定的眼神對她許諾,一定會帶她離開時,她那顆惶惑不安的心便安定下來。
“我不發表聲明和啟事。”沈月眉的聲音因為哽咽,在自己聽來都很陌生。
“那您是,尋人?小姐?呃,夫人,您怎麼了?”陳振中不知道為什麼麵前神秘的女人忽然長久地沉默。
沈月眉低聲說道:“是,我要尋人。”
陳振中拿出自來水筆和一張紙,問道:“尋誰,要怎樣寫?”
“尋一個女人,她叫沈月眉,民國十四年,被迫嫁與北平當時有名的惡霸將軍,民國十七年,她不堪淩虐逃亡,至今不知所蹤,所以,我想找她。”
隨著沈月眉一字一句地訴說,陳振中緩慢地抬頭,他的雙目因為震驚而睜大,眼睜睜地看著麵前神秘的女人把衣領放下來,脫下紫色圓帽,然後摘下墨光眼鏡,那雙熟悉的秋水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
兩人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就這樣長久地看著對方,陳振中眼前的沈月眉,眼神非常複雜,有他從未見過的怨恨,有憂愁,有傷懷,似乎不乏一絲對過去美好的留戀,太複雜,而沈月眉眼前的陳振中,那眼神撲朔迷離,沈月眉無法分辨那裏麵究竟包含了多少種感情,她覺得陳振中雙眼裏似乎盛滿了人類的一切情感。
直到沈月眉轉身離去,陳振中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沈月眉走到門口,正午的太陽高高升起,陽光有幾分刺眼。
“眉兒——”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高呼,這不像陳振中渾厚的聲音,那種嘶啞變形,沈月眉聽來非常陌生。這一聲驚呼,震驚了報館中所有人,大家不約而同回頭,看到副主編撐著桌子站在一側,麵色蒼白。
沈月眉忍耐許久的眼淚悄然流下,這一聲曾經熟悉的“眉兒”,久違了,可已經物是人非,昨日不再。
沈月眉回眸,她周身都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色,麵部的輪廓很模糊,卻美得像天使。
當陳振中的身影追隨著那神秘的女子消失在報社門口,人們頓時興奮地像集體出動的馬蜂,轟的一聲紛紛議論開來。這個英俊到幾乎毫無瑕疵的美少年,從來到《申報》的第一天就是女同事傾慕的對象和男同事嫉妒的對象,他不僅英俊,而且那種自信篤定的風度,著實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大家自然關注這樣的男人會中意什麼樣的女人,而這一次,這個神秘女子的來訪,一石激起千層浪。
沈月眉躲在拐角的一個胡同裏,她聽到陳振中一路喊著眉兒,腳步聲漸近,她看到他一閃而過的身影。陳振中往前緊走兩步,猛然回身,看到牆邊側身而立的沈月眉,他慢慢走過去,站在她麵前,沈月眉抬起頭看著他清秀的麵龐,她覺得他至少應該愧疚,應該躲避她的目光,可是他竟沒有,他的眼中激動地閃爍著單純的快樂,令沈月眉驚詫,感到不可思議。
陳振中定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地說道:“眉兒,真的,是你?”他說著,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輕輕伸手試圖握住她的手。
沈月眉猛地掙脫開,說道:“陳先生,你放尊重一些。”
陳振中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說道:“對不起,我隻是,真的不敢相信,我不是做夢吧,我經常做這種夢,然後醒來很失望……”
沈月眉疑惑地看著他,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陳振中輕輕握住沈月眉的雙肩,他閃亮的眼睛從未如此閃亮過,單純地跳躍著喜悅的光芒,陳振中激動地說道:“太好了,眉兒,真的是你,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