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莫失莫忘(中)(1 / 3)

陳振中擅自決定去上海的事情,不隻是陳老爺很不滿,叔叔嬸嬸也頗有微詞,他們此後和羅家的關係不那麼親密了,好在沒有影響到叔叔的仕途,羅婭不希望個人關係和政治牽連,羅總長也不願把私人恩怨帶到工作中來,若不是,振中更要自責良久。他迫不及待要離開北京,在這裏,他充滿了無力感,他愧對的人太多了。

他遠遠地看目送羅婭和父母道別,目送羅婭的媽媽在碼頭灑淚,羅婭倒是瀟灑地很,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揮揮手登上了遠航的遊輪。

昔日的朋友一一告別,有的遠渡重陽繼續求學,剩下的多留在北平謀了職位,即將南下上海的陳振中油然而生一種曲終人散的悲涼。

離開北平的前一天,陳振中一人重遊北平,宗洋說要陪他去,他拒絕了。

陳振中走過天橋,藝馨茶樓已經關張,正在收拾板凳的夥計告訴他,這裏已經賣給了別人。陳振中來到自己的母校,北京三中,他站在窗戶外,看著那些稚嫩的麵龐,耳邊不絕於耳是治國齊家的大道理,有誰可知,當年,有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扒著教室的窗戶偷偷聽課。開始有男孩好奇地看著他,陳振中轉身離去。來今雨軒中,已經過了海棠的花季,陳振中找到海棠樹,靜靜地躺在樹下。

斑駁的樹影中,陳振中看到那個女孩單薄的背影,她回頭對他莞爾一笑。

陳振中躺在草地上微笑了,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一朵無名但美麗的黃色小花上。

梁煥新包了一個包廂,在頭等車廂,三個人乘坐火車開始了南下上海之旅。

一路上,陳振中一直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夜幕降臨,窗外的一切都漸次模糊了,倒是他英俊的側臉,漸漸清晰地印在在車窗上。他滿腦子都是沈月眉和羅婭,都是和她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這兩個女人,他都辜負了,他把一個送進地獄,另一個送出國門。

火車在夜色中咕咚咕咚地疾馳著,陳振中看著車窗外的一片黑暗愈加模糊,漸漸闔上疲乏的雙眼。

陳振中忽然回憶起,曾經那些似曾相識的背影,或許真的就是沈月眉。

還記得羅婭初來上海投奔他時,他們一起去鴻翔百貨購置生活用品。羅婭一頭紮進時裝服飾中,興奮不已,不時指給振中國外最新款的衣服樣式,振中勉強應付,目光流轉之間,於層層疊疊的服裝和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看到一個穿著米黃色格子旗袍的姑娘,那背影像極了沈月眉。她稍稍側臉,陳振中頓覺渾身血液凝固,那隻是一轉瞬,朦朧的側臉看不真切,陳振中心跳地快要掙脫軀體的束縛,他不由自主地追隨那個米黃色旗袍的女人離去。

上海灘繁華的街道上,盡是神色匆匆的行人和疾馳而過的黃包車,而米黃色的旗袍,就像一場夢,一個幻象,已經無影無蹤,陳振中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過。秋日正午的陽光依然有幾分刺眼,陳振中忽然覺得頭暈,轉身見到羅婭,嗔道:“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你扔下我就跑了,也不怕我丟了?”陳振中心不在焉,羅婭見他麵色蒼白,便一再追問,陳振中隻推脫累了,說想回去休息。

那晚,他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怎麼都想不起那個背影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看花了眼。剛剛得知沈月眉的死訊時,他難以接受,明明知道沈月眉真的離開了,可心裏總有個聲音固執地說,報紙未必是真的,沈月眉還會回來的。他知道,是他不接受現實,他經常在街上看到沈月眉的背影,他追上去,如同故事裏講的那樣,那人回眸,她不是沈月眉。

還有一次,在百樂門門前,他和羅婭、梁煥新跳舞出來後,在擁擠的人群中,幾個穿金戴銀的貴婦走過,這時,幾個髒兮兮的身上披著報紙的小叫花子擠上前來,拽著貴婦的裙裾,乞討一點吃的。幾個貴婦紛紛哄蒼蠅一樣驅趕這些小叫花子,她們的狗對著小叫花子吠個不停,小叫花子們隻好躲開。這時,過來兩個女人,她們不像那些貴婦那樣穿金戴銀,氣質很典雅,她們打開手袋給每個小叫花子分了些錢,小叫花們一疊聲地感謝,忙不迭地去買燒餅吃,其中一個頭發稀少的小叫花子三兩口就吃掉一個燒餅,噎到直翻白眼。陳振中站在路對麵,看著這一幕,看呆了,善良的他同情那些流浪卻無人收容的孩子們,而那個女子的背影似乎擊中了他的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