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劉婆子又光顧了桃花村。桃花村裏桃樹很多,到了夏天結的桃子也很多。可惜,和其他的窮村子一樣,村裏的人銅鈿很少,窮的經常揭不開鍋的人很多。
但是桃花村有一樣東西是別的村子少有的。這裏的美人很多,生下來的女孩們都象桃花一樣鮮豔,水嫩。
桃子可以賣錢,女兒也可以賣錢,這就是劉婆子一而再,再而三光顧這裏的緣由。
村尾王寡婦的家裏早就籠好了火盆,燒上了茶水。劉婆子裹著厚實的褐花大棉襖滋著茶水,在火盆邊敲著煙袋鍋子。
王寡婦是她在這裏的鉤子,也就是聯係買賣的中人。此時她正乜斜著一雙細長的眼盯著劉婆子的煙袋鍋子一明一滅,隨時準備遞紙撚子上去。
半晌,劉婆子似乎總算暖和過來了,偏著頭問:“桂花,月前我就叫人捎信來了,說城裏有主顧要好的孩子,你替我放了信沒有?”
王寡婦尖聲咳了兩下:“劉阿姆,你吩咐的事怎麼會忘,一共有六家賣小囡的,都在外頭侯著了。”:
“那就把他們叫進來吧,這大冷天的站在外頭把小囡凍壞了。”
王寡婦走到門口挑了棉布大門簾喊:“都進來吧,見見劉家阿姆。”
一群人就把不大的屋子給站滿了。隻聽見滿屋子嗬氣寒顫的聲音。六七個大人,八九個孩子。穿著破襖,綻口處露著烏黑的棉花和葦絮。
劉婆子銳利的眼睛把地上的小丫頭們麻利的掃了一遍,直接指了四個:“你,你,還有那個,你留下,其他的不要。”
一個麵黃肌瘦的女人就出聲哀求:“劉家阿姆,孩子的弟弟摔傷了,等著銅鈿救命,把我家楊柳收了吧,她能做針線活的。”
劉婆子冷冰冰的說道:“不行,你這丫頭臉上有塊斑,伺候不了貴人,這次的小囡是要送到大地方去的。等下回吧,下回縣裏要粗活丫頭的時候我再捎上。”
劉婆子一向說一不二,這規矩桃花村人也是知道的,女人便不吭聲了,其他幾家也知趣的苦著臉出去。
屋裏一下空了好些,劉婆子這才向四個小女孩招手:“過來,再走近一些。”四個小丫頭怯怯的走到她跟前站定。
劉婆子問:“你們四個,都說說自家叫啥名字?多大了?”四個小囡抖著腿站著,不敢出聲。
最後有個丫頭低頭道:“我叫葦生,十歲了。紮丫角的是蘆蘆,我倆同歲。那兩個長的特別象的,一個是萍萍,十二歲,一個是菱花,八歲。”
聲音又細又軟,很甜糯,話也說的很順溜。劉婆子就仔細的盯著她看起來。葦生的身子纖細,手腳很小。被凍得通紅的臉蛋上眼睛很大,因為下巴尖,眼睛就顯得更大,眉毛又細又淡,嘴卻很小。
劉婆子滿意的嘬了一口煙:“恩,不錯,挺伶俐的,生的也好,是誰家裏的?”一個和葦生麵目相似的女人連忙應聲:“我是老秦家的,丫頭是我家的。”
王寡婦笑眯眯的說:“秦嫂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俏閨女,可惜命不咋好,嫁了個窮教書先生,這個秦先生啊,又不會做生計,隻曉得讀書,可好了,病了一秋還不見好,如今怕是等錢用喲。”
秦家媳婦低頭抹眼淚,劉婆子晃晃煙袋杆子:“好了好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這小囡蠻好,我多給你些洋鈿。日後她進城有出息了,你還能享到福,不要哭哭啼啼了。”
蘆蘆的娘就趕緊問:“劉家阿姆,我小囡這回是去伺候城裏的大戶人家吧?”
劉婆子眯了下眼,垂下眼角笑道:“那是自然,這次去的都是大戶人家,做好了穿的戴的,吃的喝的盡有,你們就不要擔心了,天也不早了,趕快簽賣身契吧。我還要趕回去呢。”
幾個孩子的爹娘哭哭啼啼的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葦生的娘得了十塊大洋,其他人是六塊,王寡婦一邊推著她們出去一邊道:“看看,多好的小囡,一下子就是好幾塊大洋,夠你們種地好幾年了。上回那幾個可隻有一塊大洋呢,你們都是有福氣的,回去吧回去吧,小囡就留在這裏了。”
葦生望著娘走了出去,秦家媳婦一邊回頭一邊抹淚,想想家裏還有臥病在床的男人,兩三個等著吃飯的兒女,硬著心腸喊道:“大妞,到了東家做事要勤快,別偷懶偷嘴,等日子過好了再回來看爹媽。”
葦生哆嗦著身子,死命掉眼淚,咬了牙一聲不吭。爹娘已經把她賣了,賣了。意味著她以後回不去那個破舊而溫暖的家,見不到爹娘和弟弟妹妹了。
她決定,到了東家以後一定勤快,吃苦。聽說做丫頭是有月錢的,等幹了幾年,存夠了錢就把自己贖出來,村頭的長妮姐姐就是這樣,給人家做了好幾年使女,得了老太太的歡心,賞了身契和洋鈿回家,如今嫁了人,日子過的很殷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