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白石墩外海邊,十餘名健婦拉扯著漁網、竹籠,捕來夜裏食用的魚蝦、螃蟹。
這是一處容易落腳的地方,已在海裏打了木樁圍成柵欄。潮起時卷著魚蝦漫進來,潮落時不少魚蝦隻能留在捕魚柵欄裏。身材苗條的還能鑽過隙縫逃生,胖一點肥大的,基本死路一條。
清涼海風吹來,趙期昌站在一方大石上,青布袍袖揚起。
這裏沒有什麼海邊碎浪,有的全是一波波大浪,畢竟是海邊突出部。
受訓家丁站在方石南,現在勉強能站的像那麼一回事,不再交頭接耳,不再撓手撓腮,也不再故意出風頭而招打。
對於訓練,他們已經渡過了最初的打熬心性這一關,說難聽就是認命。現在隻是站著,站到開飯,然後回房休息。
西邊紅石山上的麻黃岩石斂去最後的紅色光輝,最後一線光明隨著火燒雲失色而消失。
“列隊,集中!”
拄著一杆丈二大槍,常信平右臂提槍斜斜舉起,三十名受訓家丁挪動步伐,向著常信平集中。這一跑動就露餡,遠不如站隊時齊整。或因疲倦,或因心乏,或者就是懶散,趕羊一樣集中在常信平麵前,整隊一番又齊整了。
趙期昌轉身,俯視下方三十五名家丁,隻能看到一個個模糊糊的人影。不少患有嚴重夜盲症狀的家丁仰頭,甚至看不清趙期昌星月光輝下的輪廓。
“操訓之苦,爾等也已經曆了。咱要說的是,操訓之苦算不得苦。若本事不濟送了命,爾等家屬之愁苦,那才叫真苦。”
“近日,聽聞不少人說咱如此操訓,是白白耗費糧食,耽誤開田諸事。認為三日一操,或五日一操便足以應對賊寇。這話說的其實也對,咱若隻是想過個小富即安的日子,十日一操也無所謂,無關輕重。”
“可咱不願意過頓頓魚米的小日子,咱要頓頓山珍海味,穿最氣派、最舒坦的衣裳,要騎天下有名的好馬。還要做那欺壓他人的惡人,不願做被人欺負,還要忍氣吞聲的龜鱉。”
“眼前,天下不太平。光咱這一畝三分地,也不太平。不是你關起門想過太平日子就能過太平日子,倭寇、馬賊,會攪得你不得太平,攪得你家破人亡。隻有練好殺人的本事,才能有過太平日子的本錢。”
“之所以給你說這些,咱也不認為,也不強求每一位兄弟都能將咱的這番話聽到心坎兒裏去。是因為月底,將要分甲乙兩隊,甲隊操習陣戰之術,咱吃什麼,甲隊吃什麼。甲隊的兒郎,咱大話不敢說,三年內給甲隊的兒郎一人討一個婆娘。”
頓時,雖看不清,趙期昌也覺得這幫混蛋來了精神,一對對眼珠子仰望著他,折射著星輝,倒有些駭人。
頓了頓,趙期昌道:“有好處,自然就有危險。如何選擇,都回去摳心自問,問問自個兒的影子,是以後想當個老實本分,是個人,乃至是狗都能欺負的可憐老實人。還是想抓著刀子,到死都是英雄的好漢子。”
說罷趙期昌擺擺手,下方常信平手中大槍一抖指著西邊火墩:“向右轉,小跑。”
趙期昌從方石上跳下,翻身上馬問:“慶童,墩裏各戶,可有看上眼的女子?”
慶童扭頭,搖搖頭,左手挽著馬繩,右手提槍反握搭在肩上。
墩裏,一名騎士在門口牽馬徘徊,見了趙期昌過來,上前拱手:“三爺,我家五爺稍後就至。五爺差小的來傳話,說是請三爺不必破費,酒肉五爺都備齊了。”
“五哥想的倒周全,回去告訴五哥,咱再落魄,朋友來了,酒肉還是有的。”
趙期昌拱拱手,這騎士說一聲告辭,便拍打馬屁股,跟著馬小跑兩步,雙手拉著馬鞍一躍而上,身姿矯健,似在賣弄騎術。
返回墩裏,趙期昌還沒洗漱,陳明心領著人就來了。估計早就在一旁候著,讓人通傳一句,就來了。
院中,幾盆熱水端來,兩人一同洗漱。
見陳明心一身塵土,趙期昌估計今天陳明心沒少奔波。
隨陳明心而來的足足十四人,多是少年,人人有馬。這幫少年不少是李讚大手大腳交結來的,也參與了搶親事件。如今李讚拿著陳家兄弟的錢去投軍,這撥人就介紹給了陳家兄弟。
今日陳明心就是四處跑,將李讚那批小兄弟拉到手裏。陳家兄弟名望比李讚大,結果這幫馬戶子弟又拉了一些少年來,這就構成了這支小型馬隊。
正堂屋門推開,方桌挪到門口處,趙期昌在左,陳明心在右。
門前,慶童一身皮甲,挎刀手柱長槍,如同門神。
丫鬟孫孟娘端著木盤進來,放下茶壺、茶碗又退了出去。
院中,隨陳明心而來的少年分坐兩桌,都是新桌子長條凳,還未上漆看著缺乏沉澱。
陳明心輕搖腦袋吹著茶碗,道:“今番來此,就是向老弟賠罪的。”
將這些少年一一指著介紹身份,一名名少年自覺站出來,雙膝跪在門前一人一口全是‘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