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堂規模也不大,也就前廳配兩辦公側廳,後麵的後堂都是一排單間,是供軍吏、書吏休息的地方。
彭黯親衛將昨天又換了一個人,趙期昌的熟人,是田啟業的兒子田亮。猝然與趙期昌相見,田亮拘謹不言語,隻是低頭疾步通傳。
隨趙期昌而來的甲騎隻有十餘人,但多是混戰經驗深厚的壯年家丁。陳明心可不會因為田亮做彭黯親衛將就放鬆警惕,腰間箭壺裏排在最前的箭是兩支鳴鏑,方便隨時警示各營。
後堂,彭黯端坐太師椅上網巾束發,緋紅官袍玉帶虛紮,烏紗帽放在左首,右首擺著茶碗、水果,背後則是木板屏風昏黃色調繪著灰暗猛虎下山圖。
田亮帶趙期昌進來後,分別行禮也不言語,退了出去。
彭黯仿佛睡著了的目光下,趙期昌坦然上前單膝跪地:“末將都指揮使同知、都司登萊趙期昌,拜見彭公。”
他打量著周圍結冰水盆,一身暑氣瞬間消解,各種舒爽,就連骨髓裏的那一點暗火都被澆滅了似的。
“趙都司,你可知罪呀?”
彭黯端起茶碗,語調清雅悠長,垂目看著趙期昌滿是灰土的盔甲,大紅披風更是烏七八糟烏蒙蒙一片。
趙期昌詫異抬起下巴,望著彭黯對視:“末將不知罪由何來,又如何能知罪?”
“狡辯。”
吐出兩個字,彭黯低頭緩緩飲著茶水,晾著趙期昌,仿佛在給趙期昌一個誠懇認罪、坦白從寬的機會。
趙期昌索性扭過頭去,也不強辯爭著解釋。
一聲輕微瓷器碰撞聲傳來,趙期昌扭正腦袋,彭黯剛放下茶碗,語氣略急促:“爾督軍入曆城,為何沿途兵不卸甲?驚擾士民甚重,至今日為止,沿途官員、名流顯達寄信予本官不下二十封。無不抱怨你部滋擾民生,又隱隱指責本官太過放縱、寵溺登州兵馬,以至於爾等行事無狀、孟浪。此罪一,行軍擾民之罪。”
“罪二,乃率性棄軍,輕慢軍國大事瀆職之罪,也能治你棄軍之罪。軍中無小事,你身為我山東大將,背負鎮守登萊重責。卻行事輕佻任意而為,行軍之時,棄軍入山遊玩兒。知道的,誇你一聲名將風流;不知道的,還不知如何詆毀我山東兵馬!”
彭黯板著臉嚴詞振聲氣勢雄厚,仿佛麾下山東兵馬軍紀森嚴,名望極高的似的,目光嚴肅俯視趙期昌:“論罪,本官彈劾你一本,足以奪職下獄,對也不對?”
根本沒問你為啥遲到,也不治你遲軍之罪,就抓你原有行為上的小尾巴收拾你。
這種原有的小尾巴,趙期昌怕被抓?
趙期昌本就一張死人臉,現在雙目凝著更顯桀驁固執:“彭公口中,末將有擾民、瀆職、棄軍三罪。這三罪事實俱在,可事出有因,末將俱不認罪。典明國綱刑紀,彈劾末將是彭公的份內之責,然而自梳辯解,也是末將該有之權益。”
輕哼一聲,還想學文官自辯,彭黯緩緩點著頭:“好,你要辯解,本官給你一個辯解的機會。免得朝中有人不知內情,埋怨本官屈殺將種,不教而誅。”
趙期昌麵無表情,聲調平平:“行軍擾民,也是末將不得已而為之。率廣東班軍某部北上的劉磐將軍,早年旅居登州,與末將頗有交情。劉磐將軍率部入山東境內時,就遣人報信以示慰問,互表平安。然而,劉將軍察覺沿途不穩,似有人盯梢欲要圖謀護送軍資……”
頓了頓,趙期昌搖著頭嘴角翹起:“劉將軍運的什麼緊要物資末將並不知情,但劉將軍乃將門虎子,行事素來恭謹慎密。末將顧慮於此,認為劉將軍絕非無的放矢之人。便兵不卸甲奔赴曆城,若有事,我部也好迅速做應對,不至於慌亂陣腳白白折損;若無事,罪我一人而已。”
彭黯深深皺眉,問:“如此因由關係甚大,你既敢頂罪行軍,為何不早早言明於本官?若警醒各部,何至於孟將軍身死?”
“彭公,末將不怕彭公、朝廷問責行軍擾民之罪,因末將督軍沿途不偷不搶與民秋毫未犯,縱是治罪,又能治末將何罪?這罪治的重了,末將不服,軍中不服不說,更會讓各部難做。”
說這話時趙期昌理直氣壯,以各部各軍行軍趕路時的放羊模式而言,如果他都被治罪,那其他將領誰還敢率軍出門?有些名聲不好的地方軍,可能將領、兵員換了一茬茬,可曆史番號名聲狼藉,頂著這麼個番號出門,沿途百姓能集體跑到山裏去避難……
“至於為何不通報友軍、上司衙門……彭公,劉將軍隻是懷疑,提點末將一聲而已。此事非末將親眼目睹,又如何敢拍著胸脯,以項上人頭為保,向各軍、上司衙門通報?若是消息不準,這就是誤軍、錯軍之罪呀!”
看著彭黯,趙期昌眼神頗為無奈:“這個散布流言,連累境內各軍勞頓、傷財的過失,是容不得末將辯解的,也不能辯解。換誰來,想來都是與末將一般選擇。”
彭黯輕嗯一聲,這才是正確當官的姿態,事情撿最安穩的路子走,仿佛揭過上一茬,問:“那瀆職、棄軍二罪,又如何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