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校場轅門出入口處,陳明心追上趙期昌,看到另一個人,有些尷尬。
趙期昌從陳明心手中接住木屐,踩上扭頭上下看著麵容冷峻,油亮八字胡下一層濃密胡茬的孟尚守:“稀奇。”
孟尚守一襲黑漆魚鱗短甲,比尋常半身罩甲就多了尺長甲裙。是重甲騎軍常用的盔甲,也叫做馬甲。
而孟尚守黑漆馬甲內夾素布中衣,外披粗眼麻布披風,脖間裹著素布披巾,額間紮著白巾。渾身上下就黑白兩色為主,顯得素雅不失嚴肅,更添穩重氣度,氣質更盛以往。給趙期昌的感覺更為深刻,就兩個字:肅穆。
孟尚守搖頭,聲音幹啞:“不稀奇,咱這幫人就跟車馬炮、過河卒一樣,讓人搬來挪去。趙三兒,你如今是車,橫衝直撞好不快意。而我不過是過河卒,我兄也不過是一個過河卒,可惜他站在了象眼上。”
聽他拿象棋說事,趙期昌努嘴沉吟反問:“那你是哪一路的卒子?中路,還是邊路?”
孟尚守看一眼陳明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扭回頭看趙期昌:“中路卒子不動則已,一動必死;兩邊卒子,又有幾個能殺入九宮?你這話問的就沒誠心,如果能有選擇,誰願意做隨手可棄的卒子?”
趙期昌搖頭:“不對,到了如今這地步,要當過河卒的人沒有八千也有一萬。能當上這麼一個卒子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了,怎麼還貪心不足溝壑難填?”
孟尚守垂首,眼皮上翻盯著趙期昌:“不是我貪,我隻是想活的更暢快一些。為什麼你能從捕蛇小兒成為今日無人不忌憚的車,而我堂堂青兗豪傑孟五郎就隻能屈居卒子賤位?沒心思往上爬,還算哪門子大丈夫?”
這是啥意思?弄得趙期昌有些摸不著脈絡。好幾個關鍵問題他無法斷定,孟尚守恨不恨他,又怎麼看待他在孟尚義死亡事件中的角色;然後是孟尚守這是試探,還是真想背離彭黯,與他登萊係互為表裏,狼狽為奸……唔,是互為表裏,彼此扶持。
趙期昌不言語,孟尚守嗬嗬做笑:“不扯這些沒用的了,反正眼前咱進退由人說了算,容不得自己做主。跑過來等你,就三件事兒。”
趙期昌頷首:“洗耳恭聽。”
孟尚守伸出手指頭:“第一,大師伯托人,讓我轉告你,這近期有空,不妨回北極閣一趟,師門想問問近期形勢,以及你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去不去由你,反正我是不去了。入了官場,根子上就染白了,再不是一路人,沒攪合的必要。”
趙期昌應下,孟尚守伸出第二根指頭:“然後是咱倆之間的事情,我兄他隻留下三個兒子。老二還算有點根骨,我有意將他寄養在陳家,這事兒需要你點頭。”
“我趙期昌這點器量還是有的,再說師兄遇難,扶持師兄血脈也算份內之責。”
孟尚守露笑,看向陳明心:“小五,等兄長下土後,我就差人將彩哥兒送來,就托付給小五兄弟了。”
“五哥放心。”
陳明心吐出四個字,便垂著頭不言語,這已經是托付後事的架勢了。
孟尚守看向趙期昌,指了指中軍校場背後的營房區域:“彭黯要找你談談,駱顒也在。好像,彭黯要調走,會以駱顒接替巡撫之位。可能彭黯需要你點頭,否則駱顒連中軍標營都管不住,又如何督管山東六府軍政?”
頓了頓,孟尚守補充道:“計劃讓駱顒接替巡撫之位,隻是彭黯這邊的謀劃。這事兒能不能,我也不清楚,可能彭黯那邊兒也沒譜。反正我估摸著,不論駱顒能否一舉登頂,該許給你的好處不會減少一絲一毫。”
他冷峻的麵容擠出一點笑意,說了個不算冷的冷笑話:“駱顒登頂失足跌下去反而是好事,新來的巡撫,又得給你掏筆軍餉。吃了上家吃下家,這可比土匪綁票要心黑的多。”
趙期昌也看一眼中軍校場背後的營房區域,那裏是彭黯的實際控製區域,自然也是孟尚守控製的地盤。
陳明心也望一眼北邊,當著孟尚守的麵抱拳,向趙期昌提議:“家主此事大可晾上一晾,彭黯要升遷,駱顒要接位,咱登萊弟兄兵強馬壯,不是家主有求於人,那家主又何必隨叫隨到丟了顏麵士氣?”
“彭黯調任如此大事,絕非三五日內可決,家主可坦然斡旋,何必來去匆匆,平白遭人看輕?”
趙期昌聽了笑容得意,歪著頭看孟尚守還挑挑眉頭似在示威:“也是,咱如今不求外物,隻求家業穩固。這不求人就是好,大可挺直腰板兒做人。就這樣吧,勞煩給那頭回個話,就說我趙期昌素來本份,上頭說什麼就是什麼,絕無異議。”
孟尚守也沒再勸,而是說:“估計彭黯喊你過去求的也就是個心安,想要你當麵承諾罷了。不過呢,旁的東西可以作假,軍中實力做不得假。實力到了,該你的就是你的;實力不到,許諾再多也不會是你的。”
說著他抱拳,看著趙期昌:“咱也不是無故做好人,出賣這點消息,也隻是想賣點人情。若彭黯升遷成為定局,升遷前他會安排咱做一地守備或一營守將。希望到時候登萊的弟兄能給孟五一點麵子,而孟五也懂規矩,決不會逆著登萊這邊的心思做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