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衛城,城北匆匆換過主人的衛指揮使司衙門。
側院葡萄架起的涼棚如今葡萄葉子巴掌大翠綠色,各處還點綴著成熟未摘取的葡萄串,一串串黑紫掛著白霜。
棚下新設的六套桌椅已坐滿了沉默的人,一個個腹中空空卻沒心思吃飯。
戚繼光垂首目光落在酒盅上,不發一言聽陳明心敘述:“諸位弟兄都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來這威海衛的繁華。以前在衛裏聽人說這邊殘破,可如今過來一看可以說是人煙稠密,舟船如龍。”
“朝廷施行海禁已有二十五年,我登州軍戶在曆代兵備道台眼皮子底下,去海邊打條魚都會有人汙你一個私通海外與倭寇有染的罪名來訛你!瞧瞧人家威海衛,別說海邊打魚,就是操舟下海也無人管教,這是哪門子道理?”
陳明心語氣平緩:“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朝廷海禁是朝廷的事兒,我等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本不該質疑什麼。可憑什麼我登州軍戶靠海卻要上山謀飯?我家趙爺,還有衛裏於家都逼得在山裏討生計。憑啥他威海衛的人就能罔顧國法,靠海吃海?”
“這就是你殺威海衛上下官佐的原由?”
戚繼光一臉風塵,汗跡粘著塵土臉上灰黑油亮,抬目盯著陳明心問:“威海衛有威海衛的活法,我登州衛有我登州衛的活法。活法不一樣,你就要殺人家?你說他們罔顧國法,那你奉趙期昌的令殺官,趙期昌的令可有王法依據!”
“被殺官佐之中不乏三品、四品、五品等堂上武官……別說是你一介千總,就是他趙期昌就是手持尚方劍,殺如此多的官佐,必然會令天下震駭!令各地衛所震怖、共怒!”
臉色嚴肅,戚繼光環視一圈:“都扯旗造反逃出海外去吧,免得連累衛裏各家。隻有這樣,各家才能保全血脈。也隻有這樣,他趙期昌才能保住一條命。否則,光你們做下的這事情……這殺的可是朝廷命官,數不盡的命官,別說他趙期昌,就連你們一個個也難逃剮刑!”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這幫人都瘋了麼?殺一個平民扯出的人命官司都是腹心地域裏的大案子,這幫人竟然明目張膽的殺官,就跟西南土司一樣肆無忌憚的火並,這跟造反有區別麼?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陳明心竟然張口閉口就是王法、朝廷……趙期昌有聖旨、尚方劍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殺啊!
官場鬥爭哪能如此暴戾?
你不留餘地,必然引發共怒,別人還會給你餘地?
暗殺手段都已經觸犯了官場底線,更別說如此大規模的……屠殺。
文武雖有貴賤之分,可都是官老爺,你把官老爺一鍋端了,其他官老爺怎麼想!
何況,滿朝武官不必細說必然九成九衛所子弟出身,文臣之中衛所子弟即軍籍進士遠比民籍進士多,這麼大規模的屠殺衛所官,沒人會保你了。
戚繼光冒著當場翻臉被殺的風險勸陳明心一夥人主動承擔責任,短短幾句話說的氣氛嚴肅,兩邊的軍官或有怒目殺氣滿臉,更多的是擔憂、茫然。
殺其他人搶官位似乎都成了大夥兒的主流意識,可就是殺同衛沾親帶故的弟兄讓人難以接受。
陳明心臉色木然扭頭過去朝背後看去,那是北風來的方向,下巴揚起:“戚爺的意思咱懂,咱弟兄從備倭城出來時就絕了回衛裏的心思。不過也如戚爺說的那樣,威海衛、靖海衛、成山衛、鼇山衛、金山左衛都因海防鬆弛而造倭寇襲擊,致使各地軍民損傷慘重……”
說著扭頭過來,見戚繼光一臉詫異,陳明心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戚爺升官這事兒我陳五雖是今兒才知道,可趙爺升戚爺的官,同鄉保舉同鄉在本貫執掌兵權……這說明我趙氏上下連著張氏、陳氏完了,你戚氏連著姻親於氏、王氏都得完。”
“戚爺升官,原因就是倭寇可能會進犯,這是朝廷都有準備的事兒。那倭寇進犯,朝廷也覺得是合情合理的。”
伸出手臂陳明心握拳露出食指晃了晃,又露出中指晃著手掌:“這第二,這場天災就沒人能預料的到,登州城兩麵城牆十餘裏說塌就塌了……事前你說那城牆會塌,誰能信?”
因逆元這段屈辱曆史,驅逐蒙古後整個大明朝的人文思想就跟土木工程卯上勁了,恨不得修一道長長的城牆將塞外各部韃子圈起來!
自開國以來,地方官搞工程政績隻能以增修城池為主,如修路、河政都是上級衙門專管的。邊鎮文武更是修邊牆、隘口、軍寨、戍堡修的上癮了,任何一個有邊塞屢曆的文武名臣,其屢曆中必然有著深厚的土木功績!
尋常中原的縣城城牆,比現在日本的平安京都要來的城高池深,保養有方!
尤其是建築方麵,古羅馬有水泥(羅馬砂漿)這種黑科技,大明也有,比之後世標號水泥還要強那麼一點點,強在韌性,這種東西叫做三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