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我們倆前麵的一個女人回過頭來,滿眼是血,不隻是眼睛,她的臉上也變得通紅,讓人聯想到血液如同果汁一般從薄薄的表皮下溢出來。起先的一瞬間我想那也許是番茄醬——一個宣揚行為藝術的瘋女人在臉上擦滿亮紅的番茄醬然後突然轉過身去嚇唬身後無辜的陌生人。可緊接著我感到眼睛一陣劇痛,像是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入了眼睛,但不是沙石——是更小一點的東西。接著我聽到整個周圍都尖叫起來,當然我最關心的是原本攙扶著我的紅鷹,她慘叫了一聲,這尖銳的聲音穿透過我一側的耳膜直入腦內。我嚇了一大跳,並立即打開眼睛,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紅色,除去視覺上的不適,我還感到濁熱的液體從眼中流出來。前麵不遠處一個推著手推車賣甘蔗的女人殺豬一般大叫著,露在褲管外的腳踝已經鮮血淋淋;另一個行人則搖搖晃晃地朝我們的方向走來,腳後留下幾個血印;大多數的人都痛苦地捂著眼睛,鮮紅或是暗紅色的血從他們麵部的各個地方流下來,或是從脖子上和麵孔上的肌膚裏滲出來,像一塊充滿水的海綿在慢慢地被擠壓一般,有的人距離我僅僅幾米,我看著他們漸漸地蹲下去或是倒下去。
我下意識地拉著紅鷹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傻癡癡地站在原地,繼續目染這幕不知何時才會停止的慘劇。街道正中間一輛老型號的轎車首先失去控製,斜過一條車道之後撞向一輛迎麵而來的,正在減速的中巴。我還沒聽到撞擊聲就嚇得閉上了眼睛,直到又有人痛苦地發出大叫聲。一個女人從第三輛車裏爬出來,我看到她頭的一側(離我比較近的一側)看上去仍然完好無損,然而當她的頭無力地擺過來時我看到那一半的臉已經血肉模糊,一隻眼球從散亂的,浸透了鮮血的頭發從中往外看,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灰白色的腦質正從碎口處沿著頭發緩緩流下來。
血魔。
我的腦海裏浮現起這麼一個名詞。
當你被血魔盯上時,你的身體將被完全割裂,你的鮮血將不斷地流失,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
鋪天蓋地的公式,數據和圖案從我麵前一晃而過。
“別動。”我望著紅鷹,她的麵部並沒有大量出血(後來我猜想那或許是因為她正好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方貼近耳朵的地方),但胸前紅了一大片,從領口裏我可以瞥見她淡藍色的玫瑰花邊胸罩被染成了紫紅。我穩當地抱住她,讓她靠在我臂彎裏,緩緩地和她一起蹲下來,再舒開腿坐到地上。
我聽到雨雨在我耳邊說:暴風——要來了,他們——要來了,站起來,打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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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二零零六年秋天回到洞庭市的,就像風中飄零的落葉一般安靜地落在了這片撫育我成長的土地上。“落葉歸根”——我們一般都這麼形容“少小離家老大回”的人,尤其是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南下打工的上一代人。對我而言,我覺得是另外的東西在召喚我。一開始我以為是雨雨所說的“人類在自己情緒隨著生理變化和環境腐蝕等因素的衝擊作用下逐漸變得無法控製而產生的回歸yu望”,也就是弗洛伊德所描敘的死欲與回歸平靜yu望之混合體;而後漸漸地,我發現這是一種原欲——我的血液中某些的東西使得我不安於原本指日可待的前途與事業。
我不是一名將死之人,暫且不描敘我辭去的是一份如何充滿油水和前景的工作,也且不說我年輕的麵孔是如何引起經理的重視與信任,其實三年以前,就在我大學即將畢業之際,我突然從南華大學出走,留下一份草草了事的輟學說明書。
在大學最初的兩年裏,我四處流竄,遊遍了湖南省幾乎所有的高等學府,包括那些幽靜安寧的情人小道,燈火通明的主教學樓,柔草如茵的綠化帶,一望無際的試驗田,以及全世界最大的潮汐實驗室。然而這一切都不能令我平靜,我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世界如此廣大,卻沒有一個小角落能使我感應到舒適,找不到那種類似於心靈歸屬的感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世界缺少一些東西,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或許大家都不在意的東西,我就像一個稀有血型病患,被造物主冷落和遺忘了,隻能繼續盲目亂竄,最終我選擇了回家,我累了——我這樣想。
回到久違的家鄉,我著實玩了將近一個月,終而覺得自己呆在家中閑著不行,盡管父母並不催促,我仍然想做點什麼。我在上網時無意發現這個小小的城市居然有個人氣格外火爆的官方論壇,於是突發奇想,在論壇裏發了一篇帖子,大概意思是我剛剛畢業想找個工作,要求要特別與眾不同的,待遇什麼倒無所謂,還自報了簡曆和聯係方法。接著便收到各種形式的回複,比如創業,開店,也有邀請我去金三角販毒或是去香港搶劫賭場和銀行的。之後我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了。一周以後,我的帖子被頂到了論壇前端,無聊而充滿好奇心的人們都在討論“李俊到底是誰”這話題,我見形勢快要失控,當即發表一篇新帖,大意是我已改變主意,多謝各位關注等等。當晚我收到一封十分特別的電子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