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逃亡,他比任何時候都能強烈的感到,要活著。在黑的夜裏,不管是躲在火車站,還是陌生城市天橋的橋洞下望著暗的夜,他都能感覺到自已明亮的眼睛。眼前浮現著的是穿著紅棉襖的葉子,還有他的孩子,同樣被一件小棉襖裹的筆直筆直的兒子。
一大一小,牽著手,站在村口那條羊腸大道上。他們肯定在盼著他回去。
是的,錯了,錯了,在無數次吸毒戒毒重犯的過程裏,在逃跑的路上,他知道自已錯了。
在死亡邊界,也曾帶著想念撥通那個從小就熟稔於心的家裏的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大哥。
他說你是某某某嗎。
叫出大哥的學名。
他的親大哥在片刻的遲疑後,卻說道,我就是,但是你是誰。
他裝作不認識他,在人情的冷漠與溫暖的交替裏。他知道許多,也懂得許多。
大哥,這錢我不能收,我回去用不了那麼多錢。你現在也需要用錢。
一諾笑笑,站了起來,拿過信封走過來,一把塞到他的大衣口袋裏,把手搭在他的肩頭,兩個人像年輕時一樣,勾肩搭背笑看人生的樣子。
六子感動一笑,眼眶裏又熱的東西在湧動。走吧,車要到站了。
送他上車,又在附近的小店裏給他買了路上吃的喝的。
在進站的地方最後囑他,忘記過去,重新做人,不要回來了。我有機會來看你。記住了,六子,不,張大海,你記住了,不要回來,這次平安回去,一定不要再回來。記住我的話,大哥再也救不得你了。六子點頭,緊緊的的握住一諾的手,帶著墨鏡的下巴在那裏抖動得厲害。
人群擁上來,火車站向來是最擠的地方。
後麵有人在叫囂,前麵的人為什麼還不走,後麵的人還要上車呢。
六子沒了辦法,一諾道,走吧。
大哥,如果有來生,我做牛做馬也要----
走吧,不要說這種話。你來生報我,我再報你。這麼重的恩情,我還起來也累,你知道我是不想欠別人的。
是的,你一向如此,別人欠你的你忘得一幹二淨,卻記掛著別人的。
他笑,眼眶已是含著淚,黑鏡更不敢取下來,怕他笑話。
最後看一諾一眼,要永遠的記住大哥的臉。
六子放了手,一諾看了看他,一把把他推上車。
然後人群湧上來,兩個人距離被拉開,中間隔了那麼多陌生的人。
六子想再看一眼時,上車的人群像一個浪頭一樣,遮擋得個幹幹淨淨。
隻得慢慢走進車廂,找到自已的臥鋪,躺了下來,什麼時候,火車已經轟隆隆開了,外麵的樹在向後移。他想念的那個人,也慢慢的,仿佛挨近他的身邊來,距離越來越近,再也不走了。
他這是回家。回自已的家
大家都走了。小恐和學鋒也要回徐州。
一諾和如月送他們。
在長沙火宮殿要了個包廂,也是擺宴送別。
小恐堅持要再見見如月。一諾沒辦法,打車去接了如月來。
四個人相對坐在包廂裏。
小恐和學鋒仿佛和好。小恐依然是一臉平靜的笑,為學鋒添茶倒水的,愛護有加。
學鋒依然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眼光多停留在俏麗的服務小姐身上。
如月坐在一諾身邊,她的左邊是小恐,兩個男人喝著酒,兩個女的也小聲的說著話。
小恐送了如月一條寶石項鏈。
雞心鑲著鑽。
一諾望了一眼,估價一下,至少也是幾萬。
如月也知,當時望著一諾,也不知該不該接。
她不喜帶首飾,手上有一諾送的銀戒,脖子上有一諾送的玉。已經足夠足夠。像小七小六他們送的。她一直犯愁,估計一輩子都要拿來壓箱底。
如月,我來長沙這麼久,你和大哥都待我這麼好。這個是我選的,你一定要收下。雖然你比我小,但是你是我大嫂。
如月沒有接,隻是望著一諾。
一諾喝口酒。小恐當然有錢,她老哥西安老大,自是要多少有多少。
這麼貴重的禮收下來,以後人情往來,不知有多麻煩。
這次救了小四,小六。他已經到了這地步了。難道一輩子還真卷進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