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電梯夜驚魂
(一)
灰色的都市,匆忙的人群,大家來來往往,被時間驅趕,被物質奴役,被命運指使。
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下班時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潮水般的人群紛紛奔往自己溫暖的所在,街道更顯擁擠。
《都市快報》的“大平麵”裏燈火通明,記者編輯們忙得熱火朝天。新聞媒體的工作節奏跟其他單位不一樣,記者們白天忙於采訪,往往在這個時候回辦公室趕稿子。除了主任、總編有自己的辦公室之外,普通記者編輯都待在籃球場般大小的編輯平台上,一人一個格子間。
盒飯送到了。大平麵裏泛濫出熟悉的廉價飯菜的氣味,摻和著電腦線路板蒸發和打印機墨粉飄散的氣味,怪怪的。每晚的盒飯時間是大平麵最活躍的時候,雖然起得比雞早,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累,但這幫爬格子的家夥慣於苦中作樂,編段子,講笑話,奇談怪論,五花八門。報社多的是才華橫溢、豎溢的人,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
情感傾訴版的編輯小薇說:“今天來了一男的,那叫一個冤大頭,老婆懷孕,他像侍候皇後娘娘般侍候著,生下來一看傻眼了。”
大家好奇地問:“生個什麼呀?”
小薇說:“混血兒。”
大家紛紛感慨,有的說那是夠冤的,有的說嗨算什麼呀,這哥們還算幸運,有多少傻老爺們替別人養兒子,養到十幾歲才知情。
大熊打趣說:“換我,我就接受這個現實,白撿個混血兒呢,你們還別說嘿,雜種就是漂亮。總比生個白一塊黑一塊,像個奶牛一樣的孩子好。”
“你******!你就吹吧,換了你,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肯定撒丫子比誰都跑得快,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大家正嬉笑打罵時,劉總編過來了,他是個慈祥的老頭,非常愛護自己的手下,記者編輯們都很尊敬他。劉總說:“剛才又聽到一個過勞死的消息,星光科技的工程師,今天上午被發現死在辦公室裏,聽說隻有二十八歲,太可惜了。”
大熊聽了不禁一震,二十八歲,正好與自己同齡。
大熊是“特別報道”的記者,特別報道是報社的重要部門,一些大事、突發事件,需要業務紮實的記者,而且需要隨叫隨到、說走就走,這個組由總編親自帶,大都是身體健壯,精力充沛的小夥子。
劉總編拍拍大熊的肩膀說:“你去調查一下。”
大熊上網查星光科技的資料,了解一些情況,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他掏出手機看看,八點多了,本來可以要單位采訪車,猶豫了一下,想著算了,還是打個車吧。
北京冬天的夜晚,風冷嗖嗖的,報社前麵這條路上車輪滾滾,但行人稀疏。天上下著小雨,地上的幾片枯葉濕漉漉的泛著青光,像蝴蝶折斷的翅膀。大熊走在人行道上,能感覺到腳下地磚的濕冷。
坐在出租車上,大熊開始胡思亂想。也許同樣是二十八歲吧,他對死者生起一種親近感,他在心裏說:“你怎麼把自己給辦了呢,兄弟?你丫傻不傻呀,讓你媽媽怎麼活……”
報社在朝陽,星光科技在海澱,出租車七拐八拐才找到郊區一個略顯空曠的所在。
大熊走進公司大樓,突然覺得寒氣上身,外麵好像刮起了大風,那風聲由遠及近,非常恐怖,他不由打了個寒顫。主樓的門口站著一個保安,麵容模糊。他木然看一眼大熊,沒有盤問,也沒有阻攔。
原以為這裏應該是一派繁忙的加班景象,怎麼會是一片死寂呢?
長長的走廊,地上隻有自己拉長的影子,四周安靜得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悄悄尾隨著他,大熊猛然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他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緊張,更不要自己嚇自己。
周圍的氣氛非常陰森詭異,感覺是那樣強烈,但是看不到任何異樣。
大熊做了將近六年記者,專跑刺激的社會新聞,見過不少場麵,幫派爭鬥、殺人滅跡,不是沒有走過夜路,但他從來沒有怕過,也從來不相信有鬼。
六樓是市場部、七樓是工程部,應該就是這裏。工程部的辦公室鎖著門,牆報上貼著優秀員工的照片,大熊一下子就發現張超的名字,公司還沒來得及撤下他的照片,他在笑,一個非常陽光的大男孩,而且很帥,這真是件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大熊在心裏罵:****,拾掇拾掇都能給礦泉水拍廣告了。兄弟,你這一生,是戰鬥的一生,也是孤獨的一生。又沒有結婚,很可能到死都是處男,IT世界有那麼好玩嗎?好玩到樂趣無限,快感連連?得到一個成果所獲得的高潮強烈而持久嗎?遠勝於那幾秒寒顫之後的空虛與落寞?
緊鎖的門後就是張超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此時,那裏就像一個黑洞洞的眼睛。大熊忽然很想惦起腳朝裏看看。
周圍的氣氛是那樣怪異,就好像你喚醒了這裏的一個幽靈,幽靈就在你身邊,他能看見你,你卻看不見他,大熊有點毛骨悚然。
他掏出一支煙扔在門口,心裏說:兄弟,接著。他不信鬼神,這麼做完全是惺惺相惜,然後給自己點了一支。
抽完煙,他還是惦起腳尖朝裏看了看,辦公室裏共有七八台電腦,其中一台用白布蓋上了,估摸那就是張超的座位。大熊禁不住頭皮發麻,這個地方少呆為妙,他轉身朝電梯走去。
這座十層高的主樓,安裝了四部升降梯,電梯向上的指示箭頭亮了,很快到了七樓,電梯門打開,這時還沒有任何的異常,大熊走進電梯,然而就在電梯關上的一刹那,從電梯門縫裏突然伸進一隻蒼白瘦削的手,接著外麵傳來一陣淒慘的喊聲:等等我呀……
大熊差點昏死過去。
他完全忘了怎麼到一樓的,外麵的風聲依然很大,聲音好像更恐怖了,他下意識用求助的眼光尋找著保安,但不知什麼時候那個站在門口的保安已經不在了。
他發瘋般朝外跑,就好像走進一個噩夢,但他知道這不是夢。昏黃的路燈下,一輛出租車也看不到。細細的雨裏,陰霾更重了,霧氣狼煙深不可測。
(二)
報社單身宿舍兩人一間,跟大熊同住一間的是副刊版編輯,一個矮矮胖胖五短身材的家夥,外號叫詩人。此詩人是悶騷型男,超級浪漫,外貌雖然不咋地,但常出語驚人。
剛來報社時,詩人自我介紹:“哥沒有背景,哥有的隻是背影。”
加班時,他怪腔怪調說:“天沒降大任於我,照樣苦我心智、累我筋骨。”
有天,大熊打趣說:“我佛慈悲,你瞅瞅你長得跟被卡車碾過幾百遍似的,也能當詩人。詩人嘛,怎麼也要麵皮白淨,舉止斯文。”
詩人嘿嘿一笑,神情自信:“你丫不懂吧,哥這叫男人氣質。”
單身漢們經常聚在一起,喝酒、吹牛,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
那天夜裏,大熊回來後一頭栽到床上就開始發燒。
詩人一看就納悶啊,多精壯的小夥子,再重的感冒都不影響上班。晚上吃盒飯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麵黃如紙?失戀鬧的?這小子沒那麼深情吧。
“熊啊!熊老大。”詩人喊。
大熊一動不動。
詩人隨口問:“你遇到鬼了?”
大熊無精打采地看了詩人一眼,點了點頭。
嘿,詩人打了個激靈,你說這事多邪性。看看大熊的樣子,確實不像說謊,這下把詩人唬住了,恍然覺得周圍有無數個幽靈,正暗香浮動月昏黃。突然有人敲門,敲門聲把詩人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小辣椒來找開水喝。
小辣椒是特別報道組惟一的女孩子,大名陳靈照。這個青島姑娘身材修長、麵容姣好,用大熊的話說“拾掇拾掇是做王妃的料”。她頭腦冷靜,文字犀利,一語不發時貌似淑女,一開口就完了,原形畢露。人說一個球,她敢對個鳥,人罵******,她回奶奶的。
詩人嘟囔:“你說你哈,中國婦女幾千年的優良傳統,傳到你那兒怎麼就傳不下去了咧?好意思到我們這來找水喝,不會看上大熊了吧?”
陳靈照笑嘻嘻的:“是看上了,怎麼樣呢,你小子眼紅吧?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來,沒準俺改變主意。”
回頭一看大熊,不禁大叫一聲:“也?你小子shi身了?被老富婆劫了色?”
大熊從床上爬起來,青著一張臉,靠在床頭陰森詭異地說:“過來,過來,給你們說個事。”
等大熊講完,詩人的頭發差點豎了起來,陳靈照倒沒那麼怕,黑暗中眼睛晶亮亮的。她後悔自己那會兒幹嘛去了,早知道應該跟他一起去的。
“別說了別說了,我親娘哎!”詩人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他小時候見也過靈異現象。
陳靈照沒有見過,但她聽說過不少。她想:見到的不一定真實,沒見到的也不一定不存在。這世界神秘的事情太多,隻是有人遇到了,有人一輩子沒遇到。大熊的遭遇,讓她有些興奮。
她定了定神,說:“大熊,給你講個《狂生坐夜》的故事。有一天晚上,有個叫狂生的人坐在屋子裏。那時有個鬼就站在窗外,突然,鬼把頭伸進窗戶裏麵來,哇,那叫一個嚇人,但狂生沒當一回事,於是,鬼把舌頭伸出來,血紅血紅的,伸得這麼長。狂生怎麼辦呢?他把墨塗在臉上,塗得像鬼一樣,也伸出舌頭,麵向鬼望著,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就那麼人鬼對望著,後來鬼就嚇跑了。”
詩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真是服了你,小辣椒!巾幗不讓須眉,你太有才了,受不了啊!”
陳靈照瞪他一眼。
詩人點頭連連:“真的真的,打從心底裏服了。不過別說鬼了好不好?你倆等一會兒,我去喊人來打牌。”說罷溜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