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3)

第九章超度****

(一)

終南山圓通寺的出家師傅們,上上下下都在忙碌,這裏即將舉辦一場水陸****,大齋主、大功德主和上千名信眾都來了,場麵非常隆重、莊嚴。

水陸****,又稱水陸道場,是佛教經懺法事中最隆重的一種。建一堂水陸****,大約需要百位以上法師,動員人力、物力頗巨,需七晝夜才能功德圓滿,一般寺院並不輕易啟建。

牛劍橋從沒見過這樣莊嚴的場麵,多年來天天深陷在工作裏,好像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這次,仿佛有一股清爽的風從心海吹來,讓他覺得耳目一新。

他想到寺院各個殿堂走一走,拜一拜,但又有點難為情,在他的印象裏,拜佛好像是老太太們的事情,他一個大老爺們,天天訓人訓慣了,此刻在這裏跪拜,被手下看見像個什麼樣子?於是對跟班們說:“都不用管我了,我想自己隨便看看。”

他信步往人少的地方走,這時,正好有位老和尚迎麵走來,老和尚的氣質非凡,與眾不同,仿佛已經和天地、自然融為一體,無論外界如何變化,風雨雷電,火山洪水,所有一切對他都沒有影響。隻要宇宙還在,他就可以遨遊四海,來去自如。老和尚慈悲的眼神似乎能洞徹人的靈魂,似乎能度一切苦厄。

此時,牛劍橋真恨自己的膚淺無知,他對佛法沒有一點了解,目睹老和尚天人一般莊嚴,自己想找他指點,卻連個問題也問不出來。做生意的人,慣於抓住機會,待到老和尚走近,牛劍橋連忙施禮問:“請問大師,什麼叫無明?”

老和尚目光如電,冷冷打量他一眼,說:“你瞧你這暴發戶模樣,還有資格問佛法?”

牛劍橋的腦袋“嗡”了一下,都說出家人慈悲,這老家夥好沒道理!他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放著前台好好的貴賓席不坐,一個人溜達出來受這鳥氣。這麼多年來,他在集團就像個土皇帝,每天都有一路人馬小心翼翼侍候著,看慣笑臉,聽慣馬屁,還真沒有誰敢於這麼教訓他的!換了平時,他肯定就發作了,轉念一想,這次既然來寺廟做功德,還是忍忍,雖然沒有發作,但一張臉已經氣成豬肝色。

老和尚笑說:“這就是無明。”

牛劍橋心念一回轉,哎喲嗬!自己險些上了人家的圈套了,他又問:“大師,真的有天堂和地獄嗎?”

老和尚說:“當然有啊。”

牛劍橋疑惑地問:“那麼,天堂地獄又在哪裏呢?”

老和尚又冷冷打量他一番,問道:“你是什麼人?來寺裏幹什麼?”

牛劍橋本來想謙虛一下,但看這和尚傲慢得很,就毫不客氣地說:“我是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這場****的大功德主。”

老和尚哈哈大笑:“笑死人了!就憑你這麼一副乞丐模樣,也配做大功德主?哈哈!笑死人了!笑死人了!”

牛劍橋勃然色變,心想,我謙虛誠懇地來問道,你怎麼一開口就罵人呢?真是太無禮了。他怒氣衝衝的,正想狠狠教訓教訓這和尚,老和尚又笑說:“你看!地獄之門開啟了!”

牛劍橋一聽,一下子就怔在了原地,額頭上冒出汗來。他心念如電轉,立刻明白了,刹那間對自己的暴虐覺得慚愧,趕忙恭恭敬敬的向老和尚道歉。

老和尚嗬嗬笑了起來,點點頭說:“你看,這不就是天堂之門開啟了嗎?”

說完,哈哈大笑,飄然而去。留下牛劍橋怔在原地,感懷不已。後來,他向蘇澈講了這事,講完後臉上還有點掛不住,訕訕的說:“還真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蘇澈笑說:“那要恭喜你,真有善根啊。”

牛劍橋說:“見笑!有善根還得這病?萬萬不敢當啊!”

蘇澈說:“一碼是一碼,行善得善報,做惡得惡報,不能相互抵消。如果沒有善根,你是遇不到高僧的,你想啊,高僧都是多麼慈悲的人,他能喝罵你,那是在給你消業障啊。”

牛劍橋又說:“聽著玄!怎麼給我消業障?”

蘇澈就講了德山棒,臨濟喝、雲門餅、趙州茶的故事,他說:“佛門實在深奧,每位高僧大德接引學人的方法不同,早在唐朝,有位德山宣鑒禪師,他就喜歡用棒打的方式來接引學人,形成特殊之家風,世稱德山棒。你別小看他這一棒,他不會隨便打,有時一棒下去開悟好些個。你說說,能挨他這一棒,省自己苦修多少年?”

牛劍橋半信半疑,聞所未聞的事嘛,他問:“那臨濟喝呢?”

蘇澈說:“臨濟義玄禪師是臨濟宗的祖師,那也是個怪人,想看他有個好臉色,難呐!他常以大聲喝斥接引弟子,你來也是喝斥一通,他來也是喝斥一通,嘿,說來也怪啊,被他罵一罵,業障很快就消了,就開悟了。有些調皮弟子私下裏學他,但弟子們功夫不到,喝斥自然不會有效果,有一次臨濟禪師就對弟子說:你們總是學著我喝,那我今天要考考你們,如果有一人從東堂出來,另一個人從西堂走來,兩人同時大喝一聲,這時你們如何分辯誰是主?誰是客?如果分不出來,以後就不可以再學我喝。”

牛劍橋聽得一愣一愣的,開玩笑說:“做高僧蠻劃算的哩,沒事修理人玩,人還磕頭如搗蒜。”

蘇澈說:“也不全是這樣,雲門餅、趙州茶就是另一種風格,有人來請教佛法,雲門宗祖師就請吃餅了事。到了趙州從諗禪師那裏,趙州和尚就請人喝茶,第一次來,他說吃茶去,第二次來,他也說吃茶去。”

牛劍橋聽得有點暈,在北京,每天工作忙,現在工作不忙了,但是又覺得迷茫。

(二)

****第二天,牛劍橋約蘇澈一起去圓通寺,寺裏依然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按照牛劍橋的描述,蘇澈猜測那位老和尚是如本長老,蘇澈與長老有些交情,長老待人和善,有求必應,仿佛就是菩薩的化身。長老終南參禪五十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次能被牛劍橋巧遇,而且為他開甘露門,也是難得的因緣。

牛劍橋請如本長老喝茶,蘇澈作陪。

雖然明知遇到了高人,但牛劍橋多年來自視甚高,多少還為昨天的事耿耿如懷。他謙恭地為長老泡茶,打著哈哈說:“大師請喝茶,還是喝茶好,讓人平和。我一個大俗人,平時事務繁忙,這個部長,那個廳長,天天排著隊都接待不過來,人人都以為風光,其實有什麼意思呢?這次到了山裏,倒真是大開眼界。”

如本長老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嬰兒般純真,又高潔飄渺。

長老身上似乎有一股神奇的攝受力,隻要接近他的人,就會被他的氣質、風範緊緊吸引住。這個磁場好大啊,牛劍橋覺得不可思議!他告訴自己,不要被震懾住嘛,隔行如隔山,隻怪自己對出家人毫無了解,如果談商業、貿易,他們同樣一竅不通。於是,貌似謙恭地請教長老:“大師啊!假使全世界的人都出家了,人類豈不是絕嗣了嗎?”

長老依然微笑,神態超然:“首先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想不想出家當和尚,萬緣放下,踏實為開悟本性而努力呢?”

牛劍橋連忙搖頭說:“這怎麼可能?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出家當和尚,連做夢也沒夢過,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長老笑說:“我的答案已經給你啦!而且你已經代替我回答了。”

牛劍橋一想,自己怎麼又上了人家的圈套?真是辯才無礙啊。反正長老慈悲,就耍賴說:“師傅啊!我聽不懂您的意思,請慈悲講仔細一點!”

長老說:“你是第一號人物,壓根就不想出家當和尚,而且連做夢也沒夢過,那天下人,更何況全世界的人,怎麼可能出家呢?最起碼還有一位不想出家的人,而且連做夢也沒夢過哩!”

長老接著說:“如果人人都出家了,我們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啦!當下整個世界就不會有戰爭殺戮,社會上就不會有凶殺案;不會有江洋大盜、明爭暗鬥;不會有男女邪淫、亂倫失去次第禮節;不會打妄語、東騙西騙;不會因飲酒而亂xing,作出一些非法之事。如果人人都出家了,人人能夠證悟無上菩提,成佛作祖。個個皆離苦得樂,究竟涅槃,六道輪回早就沒有了,還怕什麼絕嗣!無後代,無子孫呢?”

牛劍橋打著哈哈訕笑,連說:“佩服佩服,喝茶喝茶!”

佛門中喝茶的禮儀就像必守的清規一樣,比如:不得吹,不得掉盞,不得有聲等等。看長老喝茶,一舉一動是那樣優雅,又是那樣超脫。讓人看著覺得是一種享受,人與茶,在一瞬間,分不清誰到底又是誰了。

牛劍橋想,這茶到底是什麼滋味?怎麼我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吃下這一顆果,還沒有嚐出味道來?也許真正的飲茶,就在人與茶相觸的一瞬,分不清哪個是茶,哪個是飲茶者的感受,此時,無須“聞香”,無須“回甘”,無須聯想,無須用心體味。說不出,說再多也代替不了親身的體驗。

良久,如本長老對牛劍橋說:“我們人生一世,究竟要上天堂,還是要下地獄,別人都不能替我們作主,能作主的,是自己的心!善惡是個變數,能夠把災難化解,要靠什麼力量?靠覺悟!”

話語平和,然而在牛劍橋聽來如同驚雷。自己造的孽,終歸要為此承擔後果,這個災難能不能化解?坐在寺院喝茶,人仿佛被水洗過一樣,是晨鍾暮鼓驚醒世間名利客?還是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在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小撮的人,打開報紙,是他們的消息,打開電視,是他們的消息,街頭巷尾,議論的是他們的消息,仿佛世界是為他們準備的,他們能夠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以至於大家的追求目標,幾乎全是努力成為這一小撮人。

牛劍橋也算是這一小撮人之一,但是,榮耀與財富,用在正道上的有多少?他仔細想想,其實自己也沒得到什麼好處。

就像有一條船,大家都認為做船長的人一定很幸福,所以誰都想做船長,但實際上,做不做船長和是否幸福、是否對得起自己的生命和感情不是一回事,有的時候會因此搭上自己的一生。因為做事業很多時候就意味著犧牲,自古就是這樣。唐詩裏有兩句,是從女人角度說的這個問題——“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這是牛劍橋從潘教授那聽來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三)

水陸****進入第六天,下午唱誦《藥師經》後,就要舉行一場盛大的《瑜伽焰口》,以施食餓鬼道眾生,並通過放焰口法事,使其得到超度。焰口壇設在大雄寶殿,請來了終南山五位金剛上師。

焰口開始,由維那帶領齋主迎請金剛上師到主壇,牛劍橋跟另外幾位齋主,有的手持鮮花,有的持香,魚貫而入。牛劍橋有點緊張,一輩子縱情酒桌、賭場,在官商間運籌帷幄,不是算計別人,就是被人算計,沒來沒經曆過如此莊嚴的場麵。

在“南無阿彌陀佛”的聖號唱誦聲中,眾僧登壇,瑜伽焰口正式開始。首先,維那舉腔唱“楊枝淨水讚”,主法的法師壇前拈香,然後與其他四位金剛上師登座。唱讚完畢,主法法師唱“四生登九品”,大眾同和“六道出三途”。如此一唱一和,焰口****進入高潮,莊嚴悅耳的唱腔,美妙動聽的法器敲擊聲,構成了一幅絢麗的樂章。

牛劍橋注意到有個和尚很奇怪,其他和尚在台上放焰口,而那個和尚卻不斷向台上的和尚頂禮。隻見他穿一件破爛棉袍,也不知從哪來的,瘋瘋癲癲!剛開始牛劍橋並沒有太在意,以為是混進來騙吃騙喝的,然而,瘋和尚一直在台下拜個不停,一直拜到焰口佛事做完了他才停止。

不知道的人,以為瘋和尚在那裏發瘋癲呢!牛劍橋卻看得清楚,****曆時六個小時啊,他就虔誠地拜了六個小時,要說是騙子,那種虔誠拜佛的姿勢、慈悲的氣質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正好大熊也看到這一幕,頓時心生憐憫,老法師畢竟上了年紀,這麼拜下來身體能否吃得消?破棉袍能否擋住寒冷?他不禁走過去,關切地問:“師傅為什麼禮拜那麼久啊?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