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循周禮處處熏晉風獻果汁拳拳女兒心(1 / 3)

晉鄂侯軟軟的被抬上石炕頭,就像是把身子骨交給了別人,霎時什麼感覺也沒有了,隻有腦子裏思緒像夢一樣在打架。“這是在戰場上嗎?自己從禦車上跌了下來,那驊騮、綠耳馬在自己的臉上親昵,一股熱氣拂過臉頰。”——這時戎子正用熱水敷洗晉鄂侯臉上的汙漬;“黑古隆冬的,又是那個夜晚,自己在一個墳墓裏躲過敵人的搜尋。頭發絞在棺材縫裏,怎麼也掙不脫……”——此時天壽長老正在給他抹去粘在前額上的頭發;“還有人追,趕快往西跑,腿怎麼不由自己呢?西邊是活命的地方,可是腿怎麼也挪不動。突然跌進一個深穀,一直往下飄,又突然摔在硬硬的石頭上。”他驚醒了,眼睛朦朦朧朧的看過戎子、長老、狐偃,一張張不認得而又似親切的麵孔。他記起來了,這是到了屈地,自己逃生的地方。眼睛覺得酸酸的,淚水流出眼角,流過麵頰。長老把一塊獐子肉送到嘴邊,晉鄂侯才感到肚子像空空的皮囊,前片貼到後片。張口就把嘴邊的獐子肉吞了下去。隨著皮囊的鼓起,最後一口他才嚐到了滋味,軟酥酥的,香香的,朝廷裏用膳時全然沒有過的感覺,也沒有了君侯時的儀態。這時他才真正體會到人間的真情。

戎子遞上一顆葛藟果,去了皮的,白裏透綠,晶瑩如玉。晉鄂侯從小手裏接了過來,放在嘴裏。軟軟的,還有點彈性,像是剛剛從涼水裏撈出,去了皮的未煮熟的雞蛋;並不光滑,猶似宮女們送上的棗肉。一口輕輕的咬下去,爆出滿口的水,甜裏透酸,酸裏有甜,待咽下去,留在口裏的是微微的苦澀和滿口腔的清爽,頓覺眼睛都亮了起來。獐子肉吃下去使他感覺到四肢有了力氣,而葛藟果吃下去卻提起了他的精神,感到一年裏從來未曾有過的精神。晉鄂侯看著從窗戶欞透進來的一抹晚霞,仿佛感到了生命的踏實。

天色由亮轉昏,由昏轉暗,隻有朦朦朧朧山穀上空的星星眨著眼睛,送給人間朦朧的光亮。大夥兒攙著晉鄂侯走出窯洞,向門外的輕車走去。“侯父,咱們上車回城吧!”狐毛邊攙邊對鄂侯說。

這時山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車馬隆隆聲,聲音越來越大。不多久,從山崖後衝出一隊火把,夾著雜亂的馬蹄聲、車輪聲,以及人們駕馭馬車的口令聲,向三界湧來。原來狐突接到狐偃的奏報,得知確實是晉鄂侯逃難而來,立即帶著自己的輅車及一隊隨從,到三界接駕。

末等到坐騎停穩腳步,狐突就翻身下馬,急匆匆迎上正走出窯洞的晉鄂侯。他雙手抱拳,雙膝下跪,麵向晉鄂侯一個長揖,口呼:“君主長壽!”接著說:“君主一路艱辛,不知屈駕敝地。遠臣狐突未能先來迎駕,萬望恕罪!”晉鄂侯一陣驚喜,急忙上前一步,彎腰去扶狐突。口中便說:“寡……”字剛以出口,趕忙改口說:“敗君不能保全晉國,實是有辱先祖。如今淪為一介難民,你我就兄弟相稱吧。今日愚兄郗投身屈地,還望酋長不吝賜食!”說著上前牽住狐突,連聲說:“請起,請起!”

狐突站起來,又是一個長揖。看到晉鄂侯狼狽之相,一臉的愧色,心頭便油然升起了許多惻隱之心。不便多問,急忙說:“現在天色已晚,還望君侯快快上車,回城歇息。”說罷,便呼喊:“狐毛、狐偃,快快攙扶侯父上車回城。”回頭間,猛然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輕車,定神一看是女兒戎子的小車。“戎子,戎子,是不是戎子來了這兒?”他驚訝的麵向長老們詢問。天壽老人趕忙上前回答說:“是戎子小女第一個趕到迎接聖駕。輕車是她安排接駕的。”說時,戎子正從輕車上抱來哥哥平日穿的短衣向晉鄂侯身上苫去。狐突一陣心喜,猛想起戎子在大堂上聽到哨兵稟報忽然扭頭跑出的情景。心裏暗暗私語:“小女兒真是聰明”。連忙牽上戎子,說道:“好,好,你就隨同侯父同乘一輛車回城吧!”

火把前邊引車導路,輅車隨後緊跟,狐突及狐毛兄弟護駕,穩當當得向屈城進發。爬上一段山坡,在高塬上行走了一陣子,便拐向屈城所在的屈河穀底駛去。輅車下坡時,車身前傾,前後一晃一晃。晉鄂侯本能地緊緊扶住了戎子,說不清是保護戎子,還是尋到了支撐,他感覺到這是就要過去的顛簸,一種踏實的顛簸。下山使“杆”——車輪後橫吊的刹車木發出一聲聲刺耳的“吱扭,吱扭”的聲音,和著馬嘯聲、駕車人的口令聲,在山穀間回蕩,傳得很遠很遠。接下來就聽到屈河那邊傳來一陣陣歡呼聲回響過來,壓過了車馬在山穀裏的回聲。輅車衝出一個豁口,忽然,兩行火把像牽出的一條火龍,隨著歡呼聲一起一伏。這是狐突安排歡迎晉鄂侯的人群。

屈城坐落在屈河川的中遊,屈水河的右岸,建在一片平展的平壩上。背靠大屈山,麵臨屈水河,對麵是小屈山。大屈山在這裏弓了回去,像是一張弓的弓背。小屈山順屈水河直直的伸了過來,且比大屈山要矮,像是一張弓的弓弦。使得大小屈山夾著的北川在這裏突然開闊起來,空出了這片平壩。兩山森林茂密,河川東西兩端遽然狹窄好多,又有屈水河水流遄急,使這裏成了易守難攻、超然世外的“悠然水土肥,可藏天下兵”的天然寶地。狐突酋長的宮城居高臨下,麵南朝北就建在屈城中間最高的脊梁上,恰是弓背發箭的扣機處。

輅車在狐突酋長的宮城前停了下來。狐突上前扶著鄂侯踩著馬凳下了車,登上十八級台階,向正殿走去。大門內的大院裏,兩排手持火把的衛兵分列兩行,一直延伸到正殿大堂。大堂裏,兩廂長廊的鬆明火“剝剝”作響,把整個大堂照得通明通亮,味彌漫著一陣陣鬆香的香味,使大堂既充滿了威嚴莊重而又溫馨的氣氛。大堂正麵一張大虎皮蒙著的大石凳,石凳前,一張大石幾橫臥著。顯然是酋長的座位。石幾兩邊各有一個鋪有豹子皮的石凳。大石凳後麵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兩人多高,兩臂多寬的人像畫。畫布是用羊皮鞣革縫製成的,人像就畫在羊皮上。那畫像上的人物是晉國開國始祖叔虞,狐突把叔虞作為自己的祖先敬奉在這裏。石凳前的大廳地麵上分放著兩行若幹塊獐皮,顯然是列公臣子們的坐席。

狐突把著晉鄂侯的左手一同進入大堂。走到石幾前,狐突恭恭敬敬的請晉鄂侯上大石凳就坐:“恭請君侯。”晉鄂侯想著自己如此狼狽,落難而來又受到這樣接待,豈能再有奢望。於是連連辭讓說:“爾我同族同宗,還是兄弟相稱為好。汝為屈地之長,還是請汝上座!”

鄂侯此言一出,狐突急忙退後一步,雙手合抱拱揖;“豈敢,豈敢!君侯與臣雖同是姬姓之後,但君臣之尊卑之禮還是要循的。還清君侯就座。”

推來辭去,互相辭讓,鄂侯郗隻是不肯就座。狐突無奈,便說:“既然同族同宗,同為叔虞之後,那就讓先祖叔虞上座列鑒,君侯屈尊下位。”說著,恭請晉鄂侯坐在石幾右邊石凳,自己站在左邊的石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