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七月,像是有些人不喜歡吃生薑。並不是說它們本身不夠好,隻是我們認知總要有些區分和對比,如果沒有對仇人的恨之入骨又對何來恩人的赴湯蹈火,正能量離不開負麵情緒的滋養,如果蜘蛛俠失去了綠惡魔滔天罪行的輿論庇護,那麼他不僅不會成為城市英雄,甚至會變成全民公敵。
日照沒有蜘蛛俠,但是七月的夜卻比綠惡魔更令我聞風喪膽。
初到五征的幾個夜晚,我持續失眠,失眠到睜不開眼睛。
一個人,半夜十二點跑到望海家園三期工程那裏去看人蓋樓。想看人卻一個都看不到,隻聽到大型機械震耳的轟鳴,像是怪獸的嘶吼,難得我沒有被嚇跑,穿梭在鋼筋水泥的森林裏,運動的探照燈時不時打到身上,一直在行走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這讓我想起了打開電腦後機械性反複打開對話框的感受——那是情感的安眠藥,不疼痛但是很傷人。
人總有一種特有的療傷方式,有的是唱歌,有的是寫字而我是行走。
沿著所有的路,沒日沒夜的行走,也曾晴空萬裏也曾星河浩瀚,但是卻未曾收獲哪怕一秒鍾的燦爛。
不過慶幸的是交了小黑這個朋友,也算是不虛此行。
小黑喜歡趴在工地的帳篷前曬太陽,偶爾起身伸個懶腰,但是對過往的行人和我都顯得很友善,一連幾天都沒有“汪汪”過一聲。我很看不起他竟然退化到這種不務正業的程度,連基本對於陌生人的機警都沒有了,後來想想是我沒看到他的胸襟,機警的背後是猜忌的深淵。
離他帳篷不遠的小區單元門口的台階是我的去處。背對著充滿大量水泥粉塵的單元,我不敢起身太快,因為那騰雲駕霧的幾秒會接下來讓我咳嗽的一天都停不下來。我與小黑對著麵坐著,隔著一道綠色的柵欄,如一對久未蒙麵的老友,偶爾相視便代表所有。有幾次,我看到他含著工人們丟出來發黴的饅頭,甚至與飛下來的小鳥分享,然後接下來幾天便無精打采,或許是吃壞了肚子。小黑也會壞肚子,哪怕他隻是一隻狗。
他依舊在那裏曬陽光,隻是伴著淺淺的呻吟。他不曾對誰“汪汪”過,哪怕是搶他饅頭的小鳥,但是就是這樣善良的小黑卻生病了。我看得到他凝望我時那空洞的眼神,他開始吃不下發黴的饅頭,甚至連水也懶得喝了。可是誰又在乎呢?他隻是一隻小笨狗,不具觀賞性,不具烈性,不具任何成為典型的氣質。他在靜靜地迎接死亡,像是一場盛宴,沒有驚恐沒有悲傷,他不曾對我漏出無助和孤獨的眼神,他未曾眷戀任何。
我憤恨我的自私,因為那時覺得小黑去了,我便再也沒有夥伴。於是開始給他帶食物,一連幾天全是食堂的饅頭,攙著一小摞煎餅。現在隻要食堂幾頓飯菜不合胃口,我們都怨聲載道,但是就是那些連我們正眼都不瞧的饅頭和煎餅卻短暫地救了小黑的命。
有幾次我特意買了幾份林泉的包子給他改善生活,當時他很高興,吃完了跑到柵欄邊與我親近,我們都是隨性的,也都懶得繞過去,不是睡在一起的才是愛情,擦肩而過的也是緣分。
無論處在怎樣的環境,就算那裏充滿了不如意,也不要抱怨。你想想我們一生又有多少這般一麵之緣的地方,或許某一天離開也便不再回來,像對待畢業的友人一樣對出現在身邊的每一棵樹,每一隻狗,在這個勾心鬥角的社會,我們要學著更有人情味的生活,隻是我看透了所有卻單單沒有看透小黑。
小黑一天天好起來了,不是包子起了作用,而是他覺得世界上還有人在掛念他,他開始拒絕死亡,卻也不再灑脫。
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在某個溫暖的清晨偶爾也想念那個陪他曬太陽的男生,是否也會想起男生隔著綠柵欄給他拍寫真的下午,是否還記得林泉包子的味道。但是我知道,他不虧欠我什麼。
不像人類間的交往,獲得一塊錢的幫助自己不小心忘了是十惡不赦,給予別人一分錢的支持隻要對方疏忽了便是禽獸不如,在這種提心吊膽的人際交往模式裏,純粹的人開始矯揉造作,單純的人學會了逢場作戲。而小黑和我的感情真摯、客觀,偶爾因為我故意把包子遞慢了,他會當著麵對我汪汪,可他絕不會在背後咬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