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八點就正好，譚曉敏笑起來，“沒什麼，我今天下班比較早。等你回來一起吃飯啊。”
李天成便也在電話那頭笑起來：“好。”
兩個人匆匆掛了電話，譚曉敏便正式提前下班了。
下到一樓大廳時，卻見梁家安也正要走。年輕男人習慣性地微弓著背，身上一件挺老舊的黑色羽絨服，襯得那張臉越發地蒼白、幹瘦。整個人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還要老個五六歲。
這個時間，好像還沒到換晚班的時候。
“小梁。”
梁家安一回頭，見是譚曉敏便馬上站住腳，有點兒拘謹地笑了：“譚姐。”
譚曉敏奇怪地問：“你怎麼這個時間走啊？”
梁家安縮頭夾頸地回頭看一眼剛跟他換班的同事，小聲地回道：“哦，同事今天有事兒，請我幫忙多站一會兒。”
譚曉敏便明白了，淡淡地冷笑：“這一會兒也夠久的。”
梁家安微微紅了臉，好像也發現了自己的好欺負似的，但還是笑著試圖解釋：“不要緊的，反正回去也沒什麼事兒。”其實在他心裏麵，挺崇拜譚曉敏的。這樣說來也許有點兒可笑。周圍那麼多的人當他可有可無，他也都習慣了，唯獨不想讓譚曉敏也那麼看他。他更不想讓她覺得失望。
譚曉敏蹙起眉心，沉下聲音道：“小梁，幫忙歸幫忙，可是工作就是工作。你和他一樣拿工資給公司做事，你又不欠他的。有些人就這樣，你對他客氣，他倒當成自己的福氣。”看梁家安的臉又紅一層，便又輕歎一聲，放柔聲音，“我知道你對人好，可是也不用對誰都好。對關心你的人好就行了。”
梁家安有些惶恐地抬頭看譚曉敏一眼，終於點點頭。
譚曉敏微微一笑，主動道：“你現在回宿舍嗎？”
“不……我回麵店。”
譚曉敏沒說話。她不方便多說。
梁家安急忙道：“這幾天家裏實在很忙。我哥說，要是有空就多回來幫忙。”
譚曉敏想說那還不如請兩個人。但看看梁家安，還是忍住了。隻是道：“我送你吧。”
梁家安連忙擺擺手：“不……不用……”
譚曉敏笑著截斷：“反正順路。”
梁家安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根本就不怎麼順路。
“不過到前麵超市要稍微停一下，我買點兒菜。”譚曉敏的笑容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給你李哥做頓飯。”
說到這份兒上，梁家安也不好意思再拒絕譚曉敏的好意。和她一起向停車場走去。
譚曉敏畢竟是個熱心人。明明和他之間差了十萬八千裏，卻從來沒有給過他臉色看。還有李天成也是好人。像他們夫妻這樣，事業成功到這一步，待人接物卻還是十年如一日--也許是他這樣的小人物接觸得少，但在他這樣的人看來，也是絕無僅有的一對好人了。
他們大可不必如此對他好。
他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以前經常去吃的一家麵店的小兒子罷了。
有一次，他還笨手笨腳地把滾燙的麵翻到了譚曉敏的身上。那時譚曉敏和李天成還在上大學，又是夏天，譚曉敏穿的一件短袖的連衣裙，登時燙得胳膊上一片通紅。李天成嚇一跳，趕緊抓過喝了一半的冰鎮礦泉水往她胳膊上倒。梁家安自己也嚇一跳，呆呆地站在一旁。
直到父兄趕過來，急得又是罵又是打，他才被迫清醒過來，連躲也不敢躲，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腦筋本來就不太好。上初中的時候就已經讀得很吃力，自己心裏隻偷偷地想考一個職校，或者中專，能有一技之長就好。但是家裏麵卻對他有空前的熱情，從父母到兄嫂，全都一心指望家裏能出一個大學生。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往下讀。但不是那塊料，再怎麼拚命也沒有用，就算天天學到淩晨兩三點又怎麼樣？遲早被打回原形。
那年高考考得一塌糊塗。總分七百五十分，他考了三百分都不到。氣得老師竟然笑起來，說教了一輩子書，到臨了可弄出一個紀錄來了。家裏本來就為這事兒窩得一肚子火，考不上大學也就算了，可這成績也實在太丟人了。父親常常人前人後的嘮叨，白花了那麼多年學費，卻落得個血本無歸。他是做慣小生意的人，習慣了一個鋼鏰兒都要有個著落。期待最大的小兒子卻讓他麵子裏子全賠得精光，會氣不平也是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