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臉上又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笑了?林建軍居然會笑了?當年,如果是梁家寬聽到她竟敢說出這種話來……嗬嗬。
她不禁默默地仔細打量起吳玉芬來。
小眼睛,大圓臉,左邊眉毛的尾巴還有點兒禿……怎麼看都是很普通的長相。就算是年輕個二十歲,不,哪怕是年輕個三十歲,也很難說漂亮。她年輕的時候,可是一條街的鄰居公認的一朵花。即使後來嫁到梁家,在梁家那一片,人家或是背後說她克死以前的男人,不吉利,但也沒人說她長得不好。附近還老是有老婆子、小媳婦笑嘻嘻地說,你看她那小腰細的。吳玉芬呢,印象中偶爾看到她穿裙子,也是腰粗、腿粗的。何況……她年紀也要小得多,比吳玉芬年輕十來歲呢!
可是吳玉芬怎麼就能過得比她順心呢?
就因為吳玉芬說的都是她說不出的,吳玉芬想的都是她想不到的嗎?
“就算他跟你說得通,”女人又問,她是真想都問清楚,“他父母呢?總不能不聽他父母的吧?”
吳玉芬笑道:“他父母是不大好說話。不過那時,他正好也很忙。他說等他手上的案子結了就馬上結婚。結果一年後,我們婚都結了,他手上的那個案子都還沒結呢。”
“其實啊,隻要人找對了,什麼問題都可以兩個人一起商量一起扛的。”
“不是有那句老話嗎?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找對人啊……”女人呆呆地重複。可不是嗎?她一切的不順心不就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找對人嗎?
雖然有的時候被梁家寬打得太狠,她也會在背地裏流淚,但也隻會想,她的命怎麼會這麼苦?怎麼嫁了這麼一個人。可好像從來沒想過是梁家寬這個人不對。
“結了婚了,接下來就該生孩子了。”吳玉芬接著說。
女人也從自己的小情緒裏,一下子回過神來。吳玉芬所說的是吳玉芬過的日子,可是在她聽來,卻好像是她自己原本也有機會過上的日子。她們之間有很多共同點,然而最後卻是硬生生地過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日子。
“先是催催催,說跟我們同年齡的,小孩兒都快上初中了。”
“後來,還懷疑我是不是有問題。”
女人的眼神一動,不覺脫口問道:“他們也懷疑你了?”
吳玉芬:“能不懷疑嗎?硬拉著我去看醫生,還找了很多偏方給我吃。”
女人不能更有同感:“那你都聽他們的了?”
吳玉芬:“一開始還能勉強陪陪他們,可是我是要上班的,哪有那麼多時間。再說了,偏方也不能瞎吃啊。”
女人很驚訝:“他們能饒了你?”
想起當年,她別說個不字了,就是動作慢點兒,都要被公婆罵死。
吳玉芬:“饒不了也沒辦法。”笑道,“這事是勉強得來的嗎?那幾年也真是不好過。”
看著吳玉芬的臉,女人真是五味雜陳了,喃喃地道:“你可真行。”
吳玉芬笑笑:“可不是嗎?再後來,好不容易懷上了,又讓我去做B超看是男是女,聽說是個女孩子,就叫我打掉。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計劃生育了。他們一定要孫子。”
“我們當然不同意。但是跟他們好說歹說,就是說不通。”
“最後,老林急了。老林說他是吃公家飯的,要這麼弄,飯碗都得砸了。他們才被嚇住。”
“可後來,到底對孫女不滿意。我生孩子那天,他們回鄉下去了。”
女人問:“那孩子怎麼辦的,你們都得上班,總不能沒人帶。”
吳玉芬:“自己帶。幸虧我們廠那時候雙職工多,所以廠裏有個小幼兒園,我女兒幾個月就跟我一起上班。好不容易下班,老林倒是有心要幫忙,可他實在不行。換個尿布換半天,冷得孩子直哭。泡個牛奶一會兒稀了一會兒稠了,要麼就燙得孩子又是哇哇地哭。”
吳玉芬仿佛又看到年輕的丈夫慌亂地侍候繈褓裏的女兒、笨手笨腳的模樣。眼眶中不禁悄悄泛起淚光:“是真笨啊。”
“可是就這麼磕磕絆絆的,我們兩個還是把君君拉拔大了。”
“原來那麼小,兩隻腳都能站在她爸爸的手心裏……後來眼看著就一點一點地大了。”
“會自己走路,自己吃飯,自己梳頭……自己去上學。”
“那時,我跟她爸爸有的時候都閑操心,怕她長得太快了,好像一眨眼就會變成大姑娘,也要結婚,也要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