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
生活圓桌
作者：黃蔚
董小姐取下左手腕的鋼表，丟在蜂巢狀收納盒第二排第一個空格裏頭。所有的格子都拾掇得一塵不染。董小姐的手機裏下載著九宮格日記，那種老掉牙、別人玩過就刪的軟件，自上市董小姐沿用至今。處女座的吹毛求疵再加上大齡剩女的惶恐不安，董小姐比任何人都擅長把生活分成許多小格子，然後精心填滿，甚至要填得一樣平整。她沒有溢出來的情感，也鮮有什麼人能夠住進她心裏那些格子，九年來，董小姐還是董小姐。
董小姐辦公桌對麵新調來的老米，胡子拉碴，襯衣領子左高右低，頂著一頭亂蓬蓬的中長發，凝神思考起來竟然還像極了金城武。董小姐偶爾會借著側身找文件的當口瞄一眼老米，然後渾身打個激靈，她不知道這種情不自禁該收納進她心裏的哪個格子，每次不由自主地偷看完老米都要花一個世紀的時間來思忖甚至自我救贖。
董小姐沒有和大家拉幫結夥吃飯的習慣，老米剛來不久還沒打進公司那些七零八散的吃飯幫。一到飯點董小姐就在自己收集的一堆外賣卡片裏找東西吃。她找完以後老米跟著彬彬有禮接過那一撂子卡片再找一遍，鎖定目標。每次老米把卡片遞回董小姐手中，董小姐總是習慣性地把它們抵在桌麵上敲整齊，然後收進右手邊的抽屜裏。
一男一女麵對麵吃飯，氣氛有點尷尬，老米有一茬沒一茬地談論著那些美國電影《幸福終點站》、《西雅圖夜未眠》。董小姐正中下懷地直點頭，兩個品位相似，卻又難以逾越的飲食男女。再到後來，老米也可以倒背如流那些外賣單了，他們常常會不約而同地想吃同一樣東西。午餐一到，老米便自然而然地走到董小姐身邊，劃動鼠標，邀上一部老電影，搬張凳子挨著，兩個人邊吃邊看。
晚上回到家，董小姐倚在床沿邊上，握著手機填九宮格日記。高興的事：老米的第二個備案客戶方全票通過了。為別人做的事：老米今天有些反常，買個亞馬遜讀書器非得邀上我同去。工作計劃：明天和老米去Quarter做提案。比起昨天的進步：老米說我比過去能吃了。感情：要等多久，才會出現那個人，像老米那樣看得順眼也就成了……
董小姐的日記就這樣和老米扯上了千絲萬縷的聯係，她心裏那些格子也仿佛在一夜之間都被清空了。忽然某天中午，隔壁辦公室的老汪踱進來拍拍老米的肩膀，像是熟絡老友一般相邀覓食。董小姐打開了三分之一抽屜的右手條件反射地又推了回去，她一言不發地抬起頭想從老米的眼神裏尋找答案，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董小姐落荒而逃。以後的每一天，董小姐一個人吃飯觀影，偶爾會扭頭望一眼空無一人的左邊，那些一閃而過的記憶，越想要順著呼吸從肺裏趕走就越沉澱在心裏。
董小姐刪掉了九宮格日記也故意不去整理她心裏那些格子，直到布滿灰塵。她想，就都埋葬了。隻是沒有想到一陣風拂過，所有的格子都清晰可見，裏麵密密麻麻盛滿了老米，胡子拉碴，蓬發垂麵，甚至還有他們一同下進亞馬遜讀書器的第一部小說《路》和那句開場白：路的盡頭，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