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劉霞(二)(1 / 2)

星期天,外婆早早地起來,坐在藤椅上,用木梳子從上到下仔細地梳理著頭發。外婆的頭發長長地飄下來,像一塊揉皺的黑色粗布。柳燁呆呆地看著外婆披散的長發,幻想著外婆像媽媽一樣年輕。忽然她發現外婆頭上有幾根白發,她心裏咯噔一下,頭腦中閃動著外婆死去的可怕念頭。外婆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打針吃藥是她經常的行為。“破罐子熬過新罐子。”外婆好幾次都微笑著安慰她,可她心裏還是被這個可怕的念頭困擾著,她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中沒有外婆會怎樣呢,那將是不敢設想的事情。她悄悄來到外婆背後,“姥奶,我幫你梳頭。”當外婆把梳子給她之後,她裝模作樣地用左手拿著梳子上下來回地梳著,同時悄悄地伸出右手,拔掉外婆頭上的白發。

“姥奶你不會再老了。”她天真地笑著說。

“傻孩子,老奶怎會不老呢,現在就老成什麼了啊!還不老呢!”

“就不老,就不老,俺不讓你老啊!”

外婆穿戴整齊地上菜場去了,回來後買了鯉魚、豬蹄,還專門給柳燁買了一小籃櫻桃。那鮮紅可愛的櫻桃裝在小巧精美的竹籃裏,既讓人賞心悅目,又讓人垂涎欲滴。

“燁毛,你快去劉霞家,讓她中午來咱們家吃飯。”

“好嘞!”柳燁輕快地答應著,蹦蹦跳跳地往糧管所劉霞家走去。

劉霞的媽媽是糧管所的職工,她是個剪著蘑菇頭,很時髦,很漂亮的女人。雖然已是半老徐娘,可她每次從小鎮走過,總能引起路人羨慕注視的目光。特別是那些和她年齡相仿,披頭散發,當街就可以掀開胸脯奶孩子的邋遢婦女們在嫉妒地狠狠地咒罵一句“破鞋!”之後,又會回過頭來,彼此詢問,“她是咋保養的呢!”

“人家隻養了一個孩子,又是單身,當然有時間收拾打扮嘍!哪像俺們像母豬一樣生養一窩!”

劉霞的親生父親,是縣城的汽車司機,不知因為什麼在她三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從此媽媽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傾注在劉霞身上,“你是媽媽的未來,你是媽媽的希望!”媽媽像讀詩一樣,充滿感情地逗著劉霞。幼小的劉霞雖然不理解“未來”“希望”是什麼東西,但她知道媽媽是愛她的。媽媽把自己的工資大部分都花在劉霞身上,她給她買了小鎮孩子們很少見的成品服裝。粉紅色燈芯絨褂子的領口和袖口以及褂兜都滾著淺灰色的包邊,還有胸口繡著一隻翩翩欲飛的白色小鳥,她這種衣服隻有在縣城的商店裏才能買到。在小鎮是難得見到的。

有次和劉霞一塊玩的一個小男孩,看到劉霞胸前的那隻小鳥,他丟下正玩的泥巴,伸手就去抓那隻鳥。結果那隻小白鳥變成了小黃鳥。劉霞哇哇地大哭著跑回家,媽媽拿著一塊黃橙橙的麵包安慰她,“不要緊,洗洗就好!”

“不行,不行,洗不掉啦!讓他賠!”她一邊用手背抹著淚一邊指著小男孩。小男孩低著頭吸著鼻涕,小聲哼哼著,“俺不是故意的!”

“好啦,媽媽再去縣城給你買比這更好看的衣服,好吧!”

媽媽抱起劉霞,在她臉上不停地親吻著。這是劉霞童年最溫馨美好的記憶。

自從媽媽再婚之後,劉霞就感到媽媽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媽媽了。雖然作為公社農業助理的繼父對她也很好,但她感覺那隻是一種表象。特別是弟弟降生之後,劉霞在媽媽眼中就成了多餘的“灰姑娘”。雖然劉霞每天還是在她麵前晃來晃去,甚至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往她懷裏送。可她已熟視無睹,甚至厭煩地把她推開,就像踢開擋在路上的一塊磚頭或一個小凳子。媽媽每天不停地使喚劉霞給弟弟洗尿布,洗衣服,或則帶弟弟玩耍。當弟弟不小心被磕著碰著了,媽媽就會神經質地驚叫著,摟起弟弟兒呀肉呀地哄著,不住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來親去。臉上的憐惜濕乎乎地沾滿淚滴。當她的臉轉向劉霞時就會由剛剛的柔情似水變成怒發衝冠。她放下弟弟,一把拽住劉霞未及梳理亂草般的頭發,把她拽得原地遛幾個圈。還不忘在她的後背和屁股上狠狠地捶著。劉霞的眼淚無聲地流著,但她倔強地不哭出聲。看到旁邊嬉笑的弟弟她眼中充滿了恨。有時她也會疑惑是否是自己故意讓弟弟磕著碰著的。弟弟那嫩呼呼,圓胖稚氣的小臉本該是她疼愛快樂的源泉,可是怎麼就成了她災難的化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