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如戲(1 / 2)

“賣什麼的都有,就沒賣後悔藥的”。這句話連小孩都知道,我當然也知道,可我還是不由地為一件過去了十幾年的事後悔,並無數次地想起它。那是高考之後的兩個月,許多同學都拿到了各個不同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但我什麼也沒得到,我知道上大學的是與我已是今生無緣了,我也不必再做什麼大學夢,找個地方打工,然後嫁人,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可有一天下午,我的同桌馮剛突然來到我家,很神秘也很認真地對我說明天上午帶上500元錢,跟他到西安上大學去。我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他一臉嚴肅,再三叮嚀我,明天上午十點,火車站見,千萬不要遲到,然後就像一個神秘的地下黨一樣,忽然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我們家人都不在,我一個人坐在床上,把這件事想了大約二十分鍾,然後笑了笑,站起來,該做什麼還做什麼。晚上爸媽回來,大家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我忽然就又想起了這件事,把馮剛的話和父母學說了一遍,父親沒說話,父親一向什麼事也不管。母親想了想說:“娃娃家,說話沒準,500元倒也不是問題,問題是把你丟了怎麼辦?更何況,上大學有這麼容易嗎?誰知道他搞什麼鬼!還是呆在家裏穩妥。”我就信了母親的話,不想這件事了。

第二天,我還是該做什麼做什麼。那時,家裏沒有電話,快十點的時候,他托一個熟人捎口信,說在車站等我,叫我一定要跟他去西安。我對來人說,你告訴他,就說我不在家,走親戚去了。

放寒假的時候,他來了,胸前別著西安某大學的校徽。他告訴我,他叔叔是省裏的大人物,弄了兩個大學指標,他有許多的鐵哥們,可他誰也不給死死地給我留著,沒想到讓我給浪費了。我一聽,後悔得差點暈過去,問他為什麼那天不把話說清楚,他說沒法往清楚說,那麼多的鐵哥們都等著呢,走漏風聲,哪還有你的份?

僅僅一念之差,我們的距離就拉成了兩個世界。又過了幾年,他領著他新婚的大學生妻子回來了,而我已經成為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了。他回來的時候,我的丈夫陳軍剛剛判了兩年有期徒刑,是因為酒後和別人打架,把人家打成重傷,當時被指控為酒後行凶。

僅僅兩年,我認為,我已經把人生的所有苦難嚐盡了,越是困難,我越躲著所有的朋友,尤其是馮剛,無論他說什麼,我一律避而不見。熟話說,沒有過不去的坎,一切都會過去。陳軍從監所裏回來以後,不曉得想怎樣補償我,我忽然從地獄走到裏天堂。我的丈夫像對待天使一樣對待我,為我做飯,給我洗腳,我簡直成了纖塵不染的仙女了。當然,這一切也終將過去,正如苦難不會永遠一樣,幸福也不會永遠。生活是一個五味俱全的調料瓶,什麼都不能多,什麼也不能少……

關於我的丈夫,還有一點需做補充。當時,除了他還有一個小夥子也在追求我,兩人各有所長,又同樣對我一片癡情,叫我實在無法斷決。在我過生日的那天,把兩人同時約來,讓母親來一個一錘定音。那天,陳軍話很少,沒事就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報紙;而另一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最後母親的看法是:陳軍穩妥,實在,靠得住,另一位華而不實,不能叫人放心。母親的評價當然也是最後的決定。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安安靜靜地看報紙的陳軍,竟然不識字,他連我的名字都寫不了。但是這件事是在兒子兩歲以後,才被我發現。而另外那位“華而不實”的人,後來成了富甲一方的煤礦老板。

生活竟然如此充滿戲劇性,真叫我哭笑不得。怪不得人們常說一句話:人生就像一場戲。可我的戲剛一開始就演得如此辛酸,我預感到命運不會就此放手,還有什麼悲劇就在某一個轉彎處等著我,無論我如何小心翼翼,總有一天會與它不期而遇。

兒子一年年地長大,但他帶給我的苦惱卻與日俱增。首先是他對學習毫無興趣,其次是調皮倒蛋,這兩樣可以說主要是來源與他父親的遺傳。當我把這個思想有意無意地表露出來時,陳軍顯得格外氣憤,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他說他一生就這樣了,難道兒子也要當文盲?真的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而且,陳軍把永世不得翻身的怨氣記在我的頭上,說他們爺兒兩不得翻身完全是因為我的壓製,是我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他又瞧不起他的兒子,從兒子一出生,我就沒把孩子看成是優良品種,以至於從一開始就給孩子籠罩了不優秀的陰影。類似這樣的話他經常說,我當然提出反駁,並且用種種事例證明他這樣的看法是錯誤的,當時,他似乎被說服了,也能理解我的道理,可沒幾天,又舊話重提,然後我又給他重新解釋,就這樣反反複複,我終於感覺到了疲憊,有時真的是懶得開口……我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一開始不覺得,直到有一天躺在了一起還是無話,才知道我們真的有了隔閡。我覺得不應該這樣發展下去,於是想方設法補救,但他並不配合。我感覺到很無助,第一次發覺自己如此脆弱,無論平時多麼堅強,多麼想擠入女強人的行列,但股子裏終究是女人,渴望被人疼,被人愛,被人寵。有幾次,在他睡著之後,我看著他英俊的臉,回想著他曾經給我的種種甜蜜,可如今不知為什麼一切都成往事,隻可追憶而無法把握,不禁悲從中來,有時忍不住趴在他的胸前痛哭起來。那個時刻,我真的是脆弱到了極點,我是多麼渴望他會把我擁入懷中,安慰我,愛撫我……可是,他卻非常不高興地推開我,氣極敗壞地說:“難道嫁給我,就把你委屈成這樣?!”他的話像冰雹一樣,把我心中柔情蜜意的綠洲,打得再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