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暖光不遮愁(1 / 3)

暖光不遮愁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扶笛

我叫慕容顏,乃侯府千金,娘親早死,因此備受父親寵愛。他為我尋了幾門親事,對方不是宰相少爺就是將門公子,如今又要送我入宮選秀。可我不喜歡,我喜歡的人,要有英武不凡的身軀,要有硬朗英挺的側臉。

就如同易子寒。

我叫他帶我走,他不肯。於是,我抓了他的娘子威脅他——

筆墨點在這裏,停頓了許久。大抵是想起了一個人,慕容顏將手中的紙簿撕下來,煩躁地抓碎了,扔進紙簍裏。

她在做什麼?在宮裏寂寞到用記錄往事打發時光了嗎?還是因為不想忘掉那個人?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指尖無意識地顫動,最終凝成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搏命。

那是她不敢提起的禁忌。

我拉著易子寒悄悄往外走,頭往後看,發現搏命確實沒有跟上來,立時歡呼雀躍。我是悶不住的,每個月總要偷跑出來幾次,所幸到如今還沒被父親發現,可見搏命確實是被易子寒甩掉了。

搏命是父親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監視我不許有逾矩的舉動。對我來說,搏命就是一塊黏人的狗皮膏藥,可同是膏藥的易子寒待遇明顯不一般,原因自然是情竇初開女子特有的小心思。

我樂嗬嗬地挽著易子寒的胳膊,在集市閑逛,易子寒有些抗拒,我板著臉強調:“你是我的貼身護衛!”我將貼身二字咬得極重,易子寒猶豫了兩下,最終還是皺眉妥協。我興致勃勃地比著小攤上的瓔珞綬帶,往他腰上圍去。他臉色微變,往後退,我不悅:“我要送給爹爹的,過來給我比畫一下。”

他鬆了口氣,這叫我十分不爽,事實上,我是想要送給他的。

我將綬帶繞過他的腰際,他的腰窄而結實,我的手繞過去再纏過來,便將他摟住了。濃鬱的雄性氣息撲麵而來,我的臉有些發燙,卻不舍得鬆手,隻希望時間永遠停住才好。可是,耳邊傳來幽怨的女聲:“子寒?”

聲音剛落,易子寒便如同被閃電劈中一般,狠狠地將我推開。他轉過頭去,一個素色輕衫的女子手挽竹籃,臉色蒼白,嘴唇輕輕顫著。她瞧著他,眸中漸漸蓄了水光,一抿唇,一跺足,是那樣傷心欲絕的樣子。

我狼狽地摔倒在地,手掌擦出幾道血印。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丟下我往那女子追去,那樣緊張急切地拉住她的手。

他從來沒有這樣為我焦急過,想到這裏,我心裏便生出濃濃的嫉妒。

我落寞地將綬帶放回原處,突然一隻手從後邊伸出,捂住我的嘴,將我往後拖。我使勁掙紮,嘴上的手鬆開一些的時候,我大叫:“子寒救我!”我卻看見他緊緊摟著那個女子。那樣寶貝地擁著,緊緊地,恨不得揉進身體裏。

他根本沒有注意我。

我想起父親曾告訴我,他的仇家不可計數,所以他才重金招來護衛保護我。在我十歲時就曾有過一次綁架,那次我差點死去,隻是如今,我敢這樣大膽隻留易子寒在身邊,並不是忘了當年的苦痛教訓,隻是因為,我相信他。

我被拖進陰暗的小巷,衣服被撕開,冰涼的空氣從裸露的肌膚滲入心裏。四年前的恐懼再次緊緊攥緊了我,漆黑的夜,火熱的濃煙,不斷砸落的橫梁,如被針紮般刺痛無比的眼睛。

無盡的孤獨與恐懼,如海潮洶湧而來。

“你已經安全了,讓我抱你回家。”我努力回想那個溫柔的聲音,我在心裏不停地呢喃,他會來救我。四年前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當劍聲夾著慘叫聲呼嘯而來,我驚喜地睜開眼,就見一襲黑影直直立在我跟前。他的身形在幽暗中一片模糊,他的長發披散著,散發出濃烈的冰冷氣息,劍尖滴滴答答地掉落血珠。

可是我知道,他不是我等的人。

我的易子寒永遠衣著得體,長發緊緊束在腦後,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而我麵前這樣身影的人,隻有一個——

搏命。

那些人倒在他的劍下。他將黑袍脫下裹在我身上。我盯著他,一個耳光打過去,聲音響亮。

“原來你一直跟著我。”他不說話,我繼而冷笑,“你出現得太晚了。”

盡管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竟然讓我再次承受屈辱,他便該死。盡管我知道,若沒有他,也許今日我無法躲過一劫,可是,我就是討厭他。

我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派一個這樣的人跟著我。在我眼裏,有資格站在我身後的男子,必須有陽剛的外表,棱角分明的臉,鼻梁高挺,劍眉星目,就如易子寒一般。可是搏命,眉目狹長,唇薄而緊抿,臉陰柔得像個女人,並且還有另一件讓我厭惡至極的事。

我隨手將他推開,跌跌撞撞往外走,重見了陽光,卻再也找不到易子寒。

我要搏命替我去查,他從來不說話,遞過來一張紙。

素衣女子名喚瑩瑩,是易子寒的娘子,因病重無錢醫治,易子寒便為重金入了侯府,委身在我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娘子。

我將紙緊緊擰在手中,力道大得幾乎將指甲掐入肉裏。我不知易子寒竟已成婚,我幻想過無數次我與他舉案齊眉的樣子。我設想了無數次逃避選秀的後果,可是我從未想過,原來一直隻是我自作多情。

搏命在一旁默然,他眉眼低垂,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個樣子讓我覺得他是在笑話我,我怒氣衝衝:“抬起頭來!”

他抬頭,露出線條柔得過分的臉,膚色過於白皙,更顯得唇色殷紅,沒有半分男子漢氣概。我越想越是氣悶,隨手抄過桌前的杯盞砸過去,他一動不動,就連眼睛也不曾眨過。

瓷杯在他額角碎裂,一抹豔紅順著顴骨滑落,總算遮去了些微陰柔之氣。

我氣消了大半,揪著他便往外去。

我帶搏命去見了瑩瑩。

她那時側臥於床榻上,雙頰蒼白,眉骨因病重染了異樣的豔色,越發顯得我見猶憐。她見我闖入,驚得抱起被子縮至床角,好似見到什麼洪水猛獸。

我直奔主題:“你要多少銀子才肯離開他?隻要你離開易子寒,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她瑟瑟發抖:“我很愛他,我們是兩情相悅的,慕容小姐,求你不要拆散我們。”

她竟然知道我是誰,可知他已解釋清楚,這叫我越發惱怒。

“離開他!”我瞪過去,“不然殺了你!”

搏命適時拔劍,鋒利的寒光嚇得瑩瑩抖如篩糠,她的淚流了下來,哆哆嗦嗦爬下床,跪在我麵前,拉住我的衣擺:“求求你,不要拆散我們……”

她弱不禁風的樣子看得我心煩意亂,我掙開她的手,匆匆離去。

易子寒很快過來興師問罪:“你竟然威脅我娘子,你難道不知道她身體不好不能受驚嚇嗎?”

他的表情讓我難過:“我隻是嚇唬她一下而已,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會做了。我保證再也不會見她了……”

他甩開我的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我在身後追,跑著終於拉住了他。我摘下腰間的玉佩塞到他手中:“我知道你娘子治病需要很多銀子,我可以給你。”

我連忙摘下手腕的玉鐲子,拔下發間的珠釵,摳下鬢邊的耳環,一股腦全部塞到他手中:“以後你娘子的病,我來負責,你要多少錢,我都有,這些、這些……都很值錢的!”

他麵色稍緩,將東西握在手心,總算沒有再用寒氣森森的眼神看我。

我開心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他接受了我的心意,一定是原諒我了。

我喜滋滋地轉身,就見搏命立在門口,狹長的目深深看著我,是我看不懂的眼神。

我並不想看見那樣的眼神,那讓我覺得我很可悲。可是他眼中又有一閃而過的痛色,我不明白,也沒有興趣明白。我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跑回臥房,翻箱倒櫃尋找值錢的東西。

我以為這件事便這麼過去了,易子寒依舊跟在我身邊,雖然我們之間的隔閡愈加嚴重,我仍舊開心。隻要他還願意留在我身邊,我便還有機會。直到遊湖那日,他突然消失,許久都不見蹤影。

隻有搏命在我船邊,讓我很不愉快。我將畫舫停在岸邊,固執地等他過來。日漸西斜,晚霞渲染出大片紅豔的色彩,我無力地坐在船舷,看著身後搏命的影子離我越來越近。我警惕地站起身來,回頭,就見他張嘴,卻沒有說話。

他的口型我看了出來:“回去吧。”

我知曉他不開口的原因,那個原因,讓我厭惡。

“我為什麼聽你的?”我冷嘲一笑,“不要以為留在我身邊便可以和子寒一樣,你根本比不上他,你不配跟我說話!”他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我知道他不會開口。果然,他馬上回轉身,站在離我稍遠一些的地方。

易子寒出現的時候有些狼狽,風塵仆仆的樣子。他的臉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我卻不太在意,隻興致高昂地撐了船。我悠閑地搖著槳,水波漾起,船身沉沉浮浮間,我的心情似乎隨著映在水裏明豔的晚霞而明亮起來。

就在這時,從水裏衝出無數個黑衣人,他們的劍在水花裏閃閃發亮。搏命拔劍攔在我身前,我急忙往易子寒身後躲。搏命愣了一下,還是迎身鬥上刺客。

易子寒並未像往常一樣護著我,他見我過來,閃身避開,遠遠立在一邊,眼睜睜看著黑衣刺客拔劍向我刺來。

這時我看見他眼底的恨,那是真的毫不在乎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