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耳聞目睹(1 / 2)

地字六十九步伐沉重,跟他的同伴差著半步的節拍。然而,他已經無暇顧及這種差錯了。他跟在最後,每向前一步都讓他呼吸更加急促。這一段熟悉的地道,他現在卻感到可怕。他極力壓製,卻壓不下去,隻是顫抖著又麻木地向著目的地邁進。他們的鐵鞋撞在石板上,發出“噌噌”的聲音,他頭一次感到,這種瘮人的聲音是這麼難聽。啊--他捂住耳朵。他當時就想捂住耳朵。可是當年那個時候,他沒有絲毫的力氣把手舉到耳朵邊。他隻能忍無可忍地聽著同樣刺耳的聲音,冰冷絕望。他捂住耳朵,還緊緊地閉上眼睛,仿佛這樣,他就能看不到接下來會發生的慘烈事情。然而,他的記憶已經被砸破了一個口子,一幕一幕的,那些畫麵清清楚楚地被塞進他的腦子。冰涼的石頭台案,發白如雪的男人,遍布全身的石針,鑽心入骨的疼痛,梗在喉嚨裏發不出半點聲音的叫喊,注進身體的綠色液體……當寸寸斷裂的苦痛漸漸消失,他失去了此前的一切,而獲得了一個新的稱呼:地字六十九。他摸了摸頸後的契印,那塊摸起來有些粗糙的地方,在十三年前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前麵的少年,他的後頸也要多出一個這樣的契印了,地字六十九想到這裏,眉尖忽地顫動了一下。“嗚咕嗚咕--”他的同伴叫響了暗號。石門應聲開啟,他趕緊調整步調,跟著他們走進去。匍匐下地的一瞬,他偷偷地瞟了一眼,很奇怪,那個白發的厲穀主並不在。算起來,他也輪過數十次這樣的任務了,沒有一次沒看到厲穀主的。“回穀主,叛徒已帶到。一切正常!”叫暗號的同伴稟報道。“嗯,很好呢。把他放上去吧!”白大穀主?!怎麼是她?地字六十九心中暗暗驚詫。他低埋著頭,聽到四個同伴將那少年抬到了寒石台上。他的胸口一陣一陣發疼,他緊咬著牙,才沒有發出悲慘的呼號。“你們兩個,”白大穀主對著他和叫暗號的同伴命令道,“你,去那邊,你,那邊!”“是!”同伴的聲音掩蓋了他的驚異。他們剛執行過運送任務,是不可以再留在這個屋子裏的。已往,厲穀主會命令他們下去,通常早有候令的死士在石門外等著,等他們一退出去,那些死士就會進來。果然是一次異常的任務,他隱隱感覺這個少年將要經受的,會比自己曾經經受過的還要殘酷。他被命令守在門口靠近寒石台的那一邊,側著身,他用餘光瞥見,白大穀主跟往日的裝束大不相同,她披頭散發,烏黑的長發蓬亂地垂落在白袍上。很長一段時間,蛻骨室裏頭都是一片沉寂。他預想中的場景並沒有發生。“父親,讓您等得太久了。女兒的了然功,隻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請父親不要怪罪女兒忤逆父命,偷學此功。女兒不是為了自己無敵於天下才想盡辦法修習了然神功的,請父親看在女兒赤心一片的份上,保佑女兒今日之事一舉而成。”是白大穀主的聲音。地字六十九不禁轉過頭,他看到白大穀主正背對著門口向著北麵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拜道。他聽得稀裏糊塗的,難道她不是要給這個少年行蛻骨之術,結死士契印嗎?聽她一句接一句什麼“父親”、“女兒”的,這事跟白老穀主有什麼關係?老穀主已經離世二十多年了,白大穀主依然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可真是罕見。他亂七八糟地想著,他的同伴卻一副木然的表情,仍舊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似的,站在他對麵。自從剛才記憶恢複以來,他的思索力也開始恢複。他再也沒法像同伴們一樣,隻對與自己任務相關的事情做簡單的反應。不管他情不情願,不管他是不是做好了準備,他的腦袋忽然被重新開啟--就如同當年毫無準備地被切斷一樣。而一旦開啟了,就要不停地轉動起來。所有之前不相幹的事情,現在都莫名其妙地產生了聯係。他不由自主就會想到許許多多,一時之間,他竟難以適應。他聽到白大穀主起身,走到了寒石台邊,一道勁風習習卷來,想必是她在發功了。不一會兒,黑色的煙氣漸漸升騰起來,從寒石台蔓延開。越來越濃的煙氣很快彌漫了整個蛻骨室,地字六十九悄悄轉頭四顧,發現黑蒙蒙一片,什麼也看不到。“突突突突突”,一種奇怪的撞擊聲誘惑著他離開他守衛的地方,往寒石台側邊的壁龕走去。多虧他多次到蛻骨室來,又恢複了記憶力,以往經曆過而無動於衷的事現在也滿滿地填進腦子裏。他對這裏是十分熟悉了,於是踮腳摸黑向那裏靠近。這是個很深闊的壁龕,從天孔透下來的微光裏,依稀可以看到,那“突突”作響的是一隻白瓷壇子。裏麵不知裝著什麼,一直往上冒,不斷地把壇蓋頂上來,又落下去。他輕輕揭開一條縫,湊近一看,正好對上裏麵那活物翠綠的眼珠子,嚇得他差點沒喊出來。原來是黑弋之王冠,他定了定神,發現手邊還有兩個又細又高的瓷瓶。他微微搖晃,一個是空的,一個有多半瓶的液體。他拔開有液體的瓷瓶的塞子,眯著眼看到那裏麵是水一樣透明的東西。看來,確實是他想錯了。這個少年不會有跟他一樣的命運了。他正欲轉身回去,忽然發現寒石台台基之上也放著一個瓷瓶。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取下塞子,往裏一看,碧綠如玉的液體盛滿在瓶中。他心裏一個咯噔,也許不是他料想的那樣,但也許比那更可怕--雖然現在並沒有什麼印證他這個不好的預感,他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不管怎樣,這種綠色的漿液讓他陷入如今這種似人非人的境地,他不忍讓這個少年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重蹈覆轍。他呆想了一瞬,把手中裝著綠色液體的瓶子輕輕地放到了壁龕裏,又把壁龕中那個裝著水的瓶子放到了寒石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