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那種恐懼情緒的極力抗拒,竇天騏仿佛一下子清醒過來,他下意識地抱緊雙臂,此時此刻心裏生發出一個堅決的念頭--“再也不要,再也不要了。”白影人一字不差地說出口。竇天騏又一次感到震驚。這個白影人就像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他想了什麼,那家夥一清二楚。可惜,很快他就陷入了一種新的困境,雖然他已然決定了,可當他要動手的時候,他心頭仍舊顫動。這是生平頭一次,他不僅要主動地掌控他自己的命運,他還將掌控別人的命運。這命運對他而言,是可以預見的平安和新生;對於那些人而言,是同樣可以預見的災難和死亡。“既然決定好了,就不要再猶豫。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猶豫。”白影人語氣堅定,飄忽的聲音時高時低。竇天騏這尊泥塑的像,眼下隻殘存著最後的骨架。他咬牙切齒,雙手交叉,死死地抓著自己的手臂。“你的選擇,把我留下。我可不忍心看你這麼受折磨,放開吧,把這一切都交給我!”這飄飄悠悠的話聲此時像一個漩渦,竇天騏並不完全明白他在說什麼,可竟然莫名其妙地被吸引了去。“你大可不必這麼痛苦。你隻要輕輕地閉上眼,拋開你那難纏的思緒,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管,隻要聽我的就行了--對,就是這樣,把手伸出去--”白影人繼續幽幽地說道。竇天騏立馬鬆弛下來,此時一派岑寂,正如夜幕初降時候,人開始回歸到靜默裏。或許更為久遠,在一片溫暖的水流中,生命剛剛蘇醒。這時候,人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他把一切連同自身都交付在孕育他包裹著他的溫暖裏。並不是閉上了眼睛,而是睜著眼,也看不到任何。他自打記事以來還從沒有過這樣的體會。大概,阿爹拜在天騏神像腳下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雙手將自己奉上,沒有半點遲疑的虔誠。他確實伸出了手,在無知無覺中。那肯定不是他,是他的神靈在指示他。“很好,折下它!”隨著這一聲指令,恍然間,他醒悟了過來。他狠狠地盯住那飄渺的白影,咽下了喉間的血。他就要死定了。“怎麼,你又改變主意了?”白影人問他,問話中滿含著不甘心。“為什麼?你隻要乖乖聽我的,一切按我說的做,你就能安然無恙,你就可以……”出乎意料的是,竇天騏重新伸出剛剛收回的手,一把折下那橙光閃閃的花朵,眼神清醒而堅定。“哈哈,看來我沒必要呆在這了!”白影人拖著怪異的笑聲,倏忽間消失不見。一陣天飛地旋,伴隨著失重與眩暈,竇天騏一下被甩在了地上。馬的嘶鳴聲在他身旁響徹。“宏!”他猛然想起他的寶貝馬兒,這時,這家夥正耷拉著耳朵,撅著屁股,甩動自己的尾巴。月色如洗。竇天騏把湖絡薇舉在眼前,突然一道衝天的光芒,從他的手中釋放開來。那是金光,是血芒,是驕麗的殘陽,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就這樣癱倒在了地上,雖然意識還很清醒,眼皮卻重得抬不起。宏嗚嗚地嘶叫,他聽到有人在朝他走來。“嘿,小子!”是金不換!他當然無法開口作聲。隻是聽他繼續說道:“這就是湖絡薇吧?”“不錯,這正是絕世之花湖絡薇。”是鏡湖主人的聲音,“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大膽,敢私自跳進鏡湖去取我的湖絡薇!”“不好,他的氣息很弱!”金不換觸了觸他的鼻孔,弄得他癢癢的。“哼,單單有湖絡薇又有什麼用?”鏡湖主人話語中似有怨怒。“噢,這麼說,這小子必死無疑了?”“那倒也不盡然。他能把湖絡薇弄到手,看來力量不差。隻可惜,湖絡薇挑剔得很,它還認人。”鏡湖主人的話讓竇天騏心頭大震,他一點也不想在這時就這樣地死去。“認人?什麼意思?唉,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沒想到金不換竟也會有著急的時候。“急什麼?他小命該絕,那現在誰也救不了了,要是他命不該絕,那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鏡湖主人從竇天騏的手裏拈起湖絡薇,將它放在他心口上。“這湖絡薇認人,要是這人是純陽之人,那就要在至陰之時施用此花,用錯了時辰,那就死得更快了。相反,如果這人是純陰之人,就要等到正午太陽最辣的時候再用。”“唔。”金不換淡淡地吐出這個字,看來他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他沒有一絲時間再多等,隻等聽天由命了。”鏡湖主人說到這裏,多了幾分哀憐,“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畢竟這孩子看起來不像是純陽之人啊。”金不換沒有搭腔。咕嚕咕嚕,他在喝酒。良久,他吐出一口酒氣,漫不經心地問:“你的客人和侍女,會去哪兒呢?”鏡湖主人沉吟道:“我還真有些擔心她們。平日裏依諾總愛瞎跑,帶得小紅也不安分了。”宏撲騰著蹄子,悲鳴了幾聲。月亮十分皎潔,把天空下的一切都照得灰亮。突然,遠處傳來人馬靠近的聲音。咚咚咚咚,聽來人數眾多,來勢洶洶。竇天騏的神經緊繃起來,他本能地準備一躍而起,可惜連一動也動彈不了。他想大聲喊叫,卻連細微的聲音也發不出。金不換和鏡湖主人照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顯然他們都沒有覺察到那大隊人馬的來臨。“是禍不是福啊。”鏡湖主人說道,竇天騏慶幸她終於有所察覺。“嗯?什麼是禍?”“我是說隼之眼。”竇天騏失望地感到鏡湖主人的目光彙聚在了他的身上。她壓根兒沒有覺察到!“那倒未必。”金不換接道,他的口氣非常堅定,“他不一樣。”他望著竇天騏,這樣說。“莞桐!”“主人!”兩個女孩子的聲音同時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