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我是膽小鬼，是孬種！”老艄公臉上的筋肉微微顫抖，兩眼失神，仿佛重又置身於當年的境地裏。“不錯，那就是你！哼，也配得上這副七尺之軀？”鏡湖主人接道，她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老艄公明白了，她是不會原諒他當年犯下的那個錯誤了。從那一刻就已經毫無挽回的餘地了，放不下、不甘心的隻是他罷了。嫌棄他醃製醃菜的手藝，不過是一個再敷衍不過的借口，為的是讓他別再煩擾她。他早該清楚的，卻總存留著那一絲幻想。也是，生死關頭，他撇下大著肚子的她，隻顧自己逃命，任誰也無法原諒啊。他自己也常常詫異，為何自己當時會那麼自私。如果再有這樣的時候，他一定會死死地守護在她身旁。他設想過無數遍，他從沒有一次有獨自逃跑的念頭。可發生過的事情卻恰恰相反。每每想到這裏，他都無法解釋，沒有借口，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是怕得要命，情急之下，甚至連一刹那也沒有在腦子裏停留，完全是本能地奔逃。唉，人呐！他重重地歎息著，難怪她要對那個刀平兒戀戀不忘，那個人可是在危急中拯救她的人啊。她那麼無助，那麼絕望的時候，不早不晚，就出現了那樣一個家夥，一個愛逞英雄的家夥。嘿，人家是真英雄，不是逞一時風頭的假英雄，她當然要移情別戀了！一念至此，他又冒出一股心酸來--她愛過他這個狗熊。“主主人……為什麼……？”小紅猶豫著，終於問道。她從兩個人的眼中知道這就是真相，她卻無法喊一聲娘親，在她心裏，比那個稱呼更偉大更重要更溫暖的是“主人”。“紅兒，你可以怪我，但你記住了，今天我當著這個人的麵跟你說，你雖然留著他於錦庚的血，我也不許你認他當爹。你沒有這樣自私無恥的爹，這就是原因。”鏡湖主人聲色俱厲。小紅呆呆地聽罷，許久地沉默著。這個黝黑亮麗的姑娘，此時失去了鮮活的光彩。----------------“大蟒，很痛吧？”依諾撫著燭的頭，輕輕地說著。隻有她會這樣稱呼這條巨大無朋的怪龍。這也不怪她，在她生長的雅索部落，那個叢林密布的地方，從來沒有過“龍”這樣的活物。倒是蛇，什麼翠青蛇、藍珊瑚、白眉蛇、麗紋蛇、綠曼巴，各種大蛇小蛇，真是隨處可見。她剛一看到這個龐然大物的時候，著實給嚇得不清，可當她發現它好像一條超級大蟒蛇的時候，就感到親切起來。“噢，你是說他們打擾你睡覺啦？”她聽得懂燭的語言，雖然她也沒有辦法一一翻譯，甚至不能明確那一個個怪異的音節都是什麼意思，但她卻聽得明白它在告訴她什麼。她自己不知道，她此刻已釋放出另一種雅索秘術“生靈皆語”。“不怕，他們才害怕你呢！”它跟大蟒蛇不一樣，除了腹部，它周身還覆著淺淺的毛，像是鳥的羽毛，又比那濃密厚實，像是獅子的獸毛，又比那細膩輕靈。依諾十分享受地趴在這軟塌塌暖融融的毛上，手輕輕地揉撫著，她又跟它說：“別怕呀，他們不會傷害你的！他們傷害不了你。有依諾在，誰也傷害不了你！”這時候，巨大的陷坑裏，綠纓兵早就躺倒一片了，還喘氣的沒剩幾個。他們的將軍王開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把鋼鐵軍盔拉下來，死死地扣在臉上。紅衣衛士們稍微好點，到底是中階高手，雖說也沒有多少招架的力量，一開始也因為猝不及防失了幾條性命，可一旦意識到正在發生的狀況，他們就立即防禦起來，到現在，竟還活著近三十人。他們就近找到藏身和庇護之所，能勉強保護自己不受更嚴重的攻擊，至於反擊，是絕無可能的。幾天以來，鏡湖第一次呈現出這樣的平靜安寧景象，雖然是飽經劫難且尚未終結的平靜。風微微吹動，依諾長發飛舞，她把臉埋得更深了，燭的毛軟軟的，拂在臉頰上，還有點癢呢。“你累壞了，睡吧！”她在心裏說道，剛要張口，忽然，坐下的大蟒劇烈扭動起來。“啊，你怎麼啦？”燭沒有給她回答，她能感受到它正忍受著極端的痛苦。一聲淒厲的嗷叫後，燭仰起頭，身子向後一歪，竟倒下了。這時，依諾看到了竇天騏。“依諾，你沒事吧？”這個額上黑芒隱隱的少年，手裏的拂風刀還高高地舉著。依諾滾落下來，她瞥見燭的頸下小小的白鱗上一片血紅。她當即明白剛剛發生了怎樣的一幕。“龍之逆鱗，觸之必死”，那個地方既是死穴，同時也是致命之所在。一般人絕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挑戰逆鱗，因為從沒有人這樣做了之後還能活下性命。竇天騏卻找得奇準，他積蓄好力量，以拂風刀法第二式，近乎完美地一刀斃命。這麼做，固然危險至極，卻也省卻了千刀萬刀。況且，他一心要救依諾，哪裏顧得上那麼多。“你……怎麼……能這樣？”依諾太過震驚，連話都說不順暢。竇天騏本來看到這個精靈女孩安然無恙，很是欣喜，結果卻迎來她這樣的質問。他沉下臉，冷冷地反問道：“我為什麼不能這樣？”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他想問的是這個。其實，他已經意識到原因了，依諾已經央求過他不讓他傷害這條巨龍，他不僅沒聽，還殺死了它。依諾是善良的依諾，她為了救莞桐和小紅，連他都掙脫開，赤手空拳地跳下來。留下他在洞口驚訝和自責，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依諾的身影已經淹沒在坑底了。他高高地站在洞口，對於下麵的情形，並不能看清。他隻好跟著縱身一跳。可是，即使如此，他也可以不必置它於死地，對於這一點，他很清楚。然而，一種對於毀滅強烈的渴望攫住了他。他出手了，毫不猶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