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所以石川是真被這番話驚到了。
在他兩世的印象裏，也曾聽過有父母虐待親生子女的事情，而且還不算少。但殺子女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還是太過超出心裏能夠承受的範疇。
清燕神情苦澀的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她自然知道，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和羅玉花雖然相熟，但從來沒有一天不曾討厭。
羅麗莎視線隨著手在無字墓碑上緩緩遊走，低聲道：“想必您是知道的。除了大人們，以及那些往來，或者駐留在這裏的商人，一般人想要活下去很難。而沒有穩固可靠的男人可以倚靠的女人，活下去更難。”
石川沒有說話，這些他確實都已經知道。
羅麗莎繼續道：“我和母親就沒有男人可以倚靠。想要活下去，隻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是被商人雇去做最低級的苦活，或者當大人們出征時，應征做雜役，總之無論做什麼，收入都很微薄，僅能勉強糊口。第二是進入“館子”或者“檔子”為男人服務，這樣收入可以多一些，也能活得好一些。”
“母親是個不喜歡吃苦的人，所以在很多年前，奶奶病死之後，她就進了館子。那一年她十四歲，和現在的我一樣。幾年後，她生下了我。”
“和很多孩子一樣，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就連她也不知道。”
“雖然吃的穿的都不算好，但在弟弟出生、死去之前，母親一直很疼我，除了經常和我說一些我其實不喜歡的話之外。她會給我買好吃的補充營養，甚至還給我買了化妝品，即使偶爾不聽話犯錯，她也不會打我罵我。”
“那時我是很幸福的，天真的經常想快些長大，掙許許多多的錢讓她過上好日子，讓她不用再每天笑臉相迎所有男人，甚至如果可能的話，帶著母親離開這裏，去往天堂般的諸國。”
“是的，我不怕吃苦。那時的我總以為，隻要能吃苦，就一定能達到目標。”
停頓下來抿了抿唇，羅麗莎接著道：“這是我與母親最大的分歧。”
“她認為隻有服侍男人，才能掙到吃飽穿暖的錢。而我始終相信，隻要不怕辛苦，夠努力，用別的辦法也能掙到錢。我不喜歡那些男人，也不喜歡她說的這些話。”
“不過這也沒什麼。我們雖然想的不一樣，有時也會讓她生氣，但總的來說，她依然還是疼我的。”
“直到七歲那年，弟弟出生。”
枯瘦的手略微僵硬了一下，她繼續撫摸墓碑道：“在不經意懷上弟弟的那一年，母親其實很高興。盡管大人們嚴令禁止，她也還是偷偷花了很多錢鑒別胎兒的性別，為此還服侍過那個無恥的藥師很多次。”
石川靜靜地聽著，雖然明顯感覺到她的情緒開始變得不穩定。
永痕墓土的嬰兒存活率很低，為了保持穩定的人口，得以補充新鮮血液，掃墓人一直禁止產前有目的性的鑒別胎兒性別，更不允許丟棄、墮胎等事情發生，這些緣由他都知道。
“所有的幸福，都在弟弟出生的那一天截止。當發現藥師保證多次的女兒，生下來竟是個男兒時，母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軍團指派的穩婆離去後，她更是想把弟弟溺死，我拚盡全力才攔住。”
石川眉頭不禁皺起，很快就大致猜到了，羅玉花討厭男兒的原因。
聽起來和很多世人重男輕女的觀念完全相悖，但在永恒墓土卻不是什麼怪事。
果不其然，羅麗莎接下來的話完全印證了她的想法。
“母親覺得男人都是沒用的東西。除了少數長大後擁有習武天賦，又成功加入軍團的之外，剩下的都是無惡不作混吃等死的。即便有善良的，也注定一輩子活得像條狗，飽一頓饑一頓。”
“這是她的原話。相反，她覺得女兒身才是希望，因為可以賺比別人更多的錢。那一夜，因為我的拚命阻止，她第一次打了我。”
“雖然挨了頓毒打，但我認為是值得的。因為我保護住了弟弟，沒有讓他剛生下來就死去。然而當弟弟滿月那天，我聽從母親的話去給弟弟買了兩件新衣裳回來時，他已經在冰冷的水桶裏泡了很久。”
說到這裏，羅麗莎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母親溺死了弟弟，也犯下了死罪。但是我已經失去弟弟了，再失去母親，這世上我就沒有親人了。”
“於是那天我給老板娘，還有後院裏的每一個人磕頭，求她們不要將事情的真相說出去，磕到頭都破了。後來，是那時剛進館子沒多久的清燕姐第一個答應了我，再接下來，每一個人都答應了。”
回想起當年的痛苦，她眼中開始有淚水打轉，但依然咬唇堅持著沒有讓它流下來。
清燕一聲微歎，蹲下來示意她不要再說了，想扶她站起來，卻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