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旗鎮隻是華朝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鎮,與其他千千萬萬的村鎮沒有什麼不同。鎮子口是一條小小的河流,水流不急不緩,甚至沒有一個官方正式的名字,石橋後麵連著一條不算寬的石板路,多年未曾修繕,路麵坑坑窪窪,兩旁錯落著幾排多年的石頭房子,青苔躍上台階,爬上了牆壁,屋簷下露出的一小節椽子滴著水,長著幾叢野蘑菇。
太陽已經西斜,天黑卻還早,農夫們還在地裏勞作,隻有幾個半大的孩子在鎮子裏嬉戲玩耍,歡笑著,打鬧著,一窩蜂地從一個院子跑到另一個院子,然後在一陣叫喊嬉笑聲中奔出來,向著各條小路跑去,隨後跑出來的是剛剛在嬉鬧中吃虧的孩子,臉上被抹了幾下黑灰,羞惱的跟著最近一個孩子的身影追下去。
“不要跑,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叫喊聲和嬉笑聲漸遠,從牆角處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四下裏張望了一番,咯咯笑了幾聲,一路蹦跳著向鎮子裏麵走去。
穿過一條窄路,前麵是一座小小的破舊不堪的廟宇,匾額早已被雨水淋得腐朽得不成樣子,上麵的字都已經模糊不清。牆皮掉了一層,露出了土坯,被雨水淋濕又晾得半幹,呈現出一片黑黃相間的顏色。
屋頂上瓦片縫隙中上長滿野草,順著風輕輕搖動,兩扇色彩斑駁的木門虛掩著,用手一推門軸發出有氣無力的吱呀響聲。
孩子探進腦袋,小聲喊了一聲:“畢爺爺!”
沒人回答。
孩子也不在意,推開門閃身進去,順手關上屋門。
屋子裏麵黑漆漆的,供桌上點著的兩盞油燈隻能照亮幾尺的距離,反而是牆上破洞射進來的幾縷陽光帶來幾分光明。上方的端坐的神像隻有胸口以下被燈光照亮,千葉蓮花台座的影子在晃動的燈光下抖動著簌簌的影子,神像的麵目完全被黑暗包圍,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古舊的香爐中盛滿香灰,半截香還在靜靜的燃燒,黑暗中閃動著一點淡紅火亮,一縷一縷的煙雲直直的升起來,然後擴散開來,淡淡的氣息鋪滿每一個角落。
孩子又喊了一聲“畢爺爺!”還是沒人答應。於是他眼睛眨了眨,躡手躡腳走到供桌旁,踮起腳來,從神像前的碟子中抓了一枚梨子,用衣服擦了擦,便準備送進嘴裏。
半空中伸過一隻手來,把梨子拿過去,重新放回供桌前,隨後順手在孩子後腦拍了一下。
“小娃子,不要偷吃桌上的貢品,對菩薩不敬。”這聲音蒼老無比,有氣無力的樣子。
孩子摸了摸後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了,畢爺爺。偷吃了供果,菩薩會生氣的。”
黑影中走出的是一個老人,身形瘦小的仿佛一把幹柴,微微弓著腰,臉上不見一絲肉,褐色的皮膚皺皺巴巴,眼角低垂,兩隻眼睛渾濁不見幾絲光彩,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身上的灰色舊直裰不知有多少年了,補丁摞著補丁,邊角處磨得綻開了線,毛茸茸的,衣領袖口都黑得發亮。
畢爺爺有多大年紀了?八十,九十,或者一百多歲?孩子不清楚。隻知道他的年紀比鎮上所有人都大,好像自己的爺爺小時候畢爺爺就已經不知活了多少年,跟這座小小的廟宇一道,融入了全鎮從老到幼每一個人的記憶中。
“菩薩不會生氣,畢爺爺才會生氣。”
畢老頭板起臉來,裝出凶巴巴的看著孩子,不過對於早已熟知他脾性的孩子來說可沒有什麼威懾力。他隻是不好意思的摸著後腦傻笑,一麵可憐巴巴的看著桌上的梨子。
畢老頭歎口氣,顫巍巍地回身從旁邊拽出一個小口袋,伸手進去摸了半天摸出一個梨子,遞給孩子。
孩子雙手捧著梨子,狠狠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水霎時間充滿整個口腔。他眼睛眨了眨,趁著畢老頭不備,伸手到口袋裏抓了一個梨子,飛快的轉身一路笑著跑了出去。
畢老頭鼻子裏似乎不滿的哼了一聲,臉上卻顯出一絲歡快的笑意。慢慢的走到門口,眼看這孩子跑得遠遠的,一麵大口咬著梨子,一麵得意的向自己揮手,手裏的梨子仿佛戰利品一樣舉得高高的。畢老頭板起臉向著孩子揮了揮胳膊,於是孩子的笑聲更響了。
畢老頭幹癟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不經意間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笑容漸漸隱去,渾濁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距離此地十幾裏地遠的高高的天空上,超越了人眼所能及範圍之外,一片青色的衣襟隨風飄動。
畢老頭的臉色變了變,重新平靜下來,眼光重新變得黯淡無光,慢慢的回轉身子走進廟中,灌了一鐵皮水壺清水座到爐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