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臨凡聽著淩非塵的話語,再次仰起頭來,重新審視著頭頂上這一片被自己無數次仰望過的星空。
天河橫貫,牽牛織女處於兩岸。北鬥如勺,鬥柄所指之處,中天北極之星懸掛在正北天央,如同統禦眾星的君主。不可計量的星辰在天空每一個角落中閃耀,如同深紫色絨布上布滿了無數的璀璨寶石。
平生第一次,顧臨凡被這無盡星空震撼著,久久說不出話來。恍恍惚惚中,身體仿佛沒有了重量,扶搖而上,不知升到了幾千幾萬丈高處,置身於星辰之間。無數的圖畫自然而然的湧如眼中,真切不虛。
他仿佛看到,數十年前,一位深深疑惑於自己為修道所付出的代價是否值得而內心焦慮不安的道人坐在山頂上揚起頭時,這漫天星鬥便是如此模樣。
他仿佛看到,數百年前,一位披堅持銳的君王揮動著馬鞭放聲大笑,數十萬大軍沿著那隻手臂指引方向如同鐵流滾滾奔騰,並吞天下,八方賓服,建立起一個綿延數百年威名赫赫的王朝。當誌得意滿的君王揚起頭長笑之時,漫天星辰便是如此模樣。
數千乃至數萬年前,尚是處於蠻荒當中的古老人族辛苦一天打來了獵物,燃起熊熊篝火,用粗糙的青銅刀斧切割著獵物的骨肉,放在烤架上炙烤,在頭領帶領下恭敬的將最肥美的部分割下來放在石盤中敬奉蒼天。火焰肆意燃燒,黑煙升起散入雲端。而在他們頭頂上,閃爍的星辰便已經是如此模樣。
春夏秋冬四季輪回,滄海桑田千萬年變幻,一個個朝代崛起又崩潰,一條條生命出生又死亡,幾十年,幾百年,乃至千年萬年光景如同白駒過隙,皇圖霸業,富貴榮華,如此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旋生旋滅。
一幅幅畫麵在眼中快速變幻,唯有頭頂星辰燦爛依舊。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顧臨凡的身軀從星辰中間跌落下來,直下萬丈,整個人突然間醒轉過來,身軀激靈靈一顫,身上汗出如漿,抬起頭時,卻發現淩非塵正含笑看著自己。
“師父,剛才,剛才發生了什麼?”顧臨凡惶然問道。
淩非塵微笑道:“你該下山了。”
顧臨凡微微驚訝,他知道自己方才陷入了一股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奇妙境界,多半是師父趁著自己失神時候用了什麼秘術,正想著再多問幾句,可是眼看淩非塵雖然臉上帶笑,眼中神色卻有些疲憊,終究沒有開口,當下恭敬的俯身叩拜,走到了山峰邊上,攀著山石一點一點的下去。
淩非塵目光注視著顧臨凡身影消失,淡淡一笑,雙手在胸前掐了一個奇異法訣。恍惚間,隻見一道全身莊重威嚴的冠冕袍服舉止形如帝王的虛影從他身軀中踏步而出,麵目籠罩在一團模糊的光暈中。
虛影忽然側目,向著山下木屋方向看了一眼,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隨即向前踏出一步。
舉步之前還在山頂,腳步落下之時已經身在眾星之間,漫天星光幾乎是不約而同散落在他的肩頭,仿佛那寬闊的肩膀曾經擔起整個天宇一般。
下一刻,虛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清晨,顧臨凡早早醒來,隻覺得頭腦中昏昏沉沉,昨夜在山頂上的記憶在睡夢中顛來倒去折騰了一整夜,臨近天亮時候才勉強睡過去。
睜眼隻見窗外已經微微發白,顧臨凡啊的叫了一聲,翻身而起,急忙穿好了衣服走出門外,撿起旁邊木桶去擔水。
來來回回二十趟跑下來,天色早已大亮,一輪紅日升起。顧臨凡將最後兩桶水倒入缸中,擦了擦身上汗水,正準備去後山砍柴,才一轉身功夫,一名莫字輩弟子走了進來,一眼看得顧臨凡,臉上頓時現出喜色,一把將他抓住道:“莫邪師兄,掌門在大殿裏叫你過去呢。”
顧臨凡不知何事,急忙放下斧頭,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跟著這弟子一路小跑,急忙的趕到了大殿。
兩人才一進門,顧臨凡一抬頭隻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自己,手中拈香躬身向仙帝神像施禮,登時一愣,忍不住脫口道:“王大哥,你怎麼來了?”
大殿中人雖然不少,卻一直都非常安靜。顧臨凡這麼一聲叫喊,立刻令眾人側目。旁邊站立的孫必雷不滿的目光立刻投射過來,輕輕哼了一聲。
顧臨凡急忙低下頭,悄悄吐了吐舌頭。
王釗聽得身後顧臨凡的聲音,心中也是一喜,隻是現在這個莊重場合,不好失了禮數,當下佯作未曾聽見,恭恭敬敬的將手中香插入爐中,才轉身向著淩非塵恭敬道:“玄機閣弟子王釗拜見淩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