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貴高原。
山連山,一座接著一座,一處更比一處高,一直延伸到天際盡頭。
群山之中縱橫交錯著密密麻麻的空穀溝壑,橫七豎八將高原地帶分割成大小不等的若幹塊,終日白霧繚繞,深不見底。
高原某處。
一條羊腸小道在群山之中蜿蜒穿繞盤旋著,時而衝上山頂被雲霧遮蓋,時而又降下穀底失去了蹤跡,在連綿大山之中若隱若現。
此條小道也不知何年修建而成?又或許本就非人工開築,而是年代久遠,被人行多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道。
如今人跡罕絕,早就荒落,道中雜草叢生,路況破敗不堪。
一個黑衣青年正自道中匆忙趕路,肩背大包袱,全身上下衣衫盡濕,塵灰滿布,神態略顯疲態,可見是行了遠路而來。
再往前行了一陣,繞過一處山巒,瞧見前方遠處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腳下,小道之旁搭建著一油氈小房,房前支著一張小旗,正霍霍迎風招展,上邊隱隱透出個“茶”字。
青年走得累了,早就口幹舌燥,此時在這荒郊野地之中竟見著茶肆,心中極喜,趕忙加快步伐奔行過去。
奔到近處一瞧,裏邊三三兩兩竟也有好幾個茶客,想必都和他一樣是趕路行得累了在此歇息休憩的路人。青年人緩步行了進去,隻見茶鋪裏邊隻擺有兩桌,都坐了些人,青年自尋了個空座坐下,等待良久,卻不見有人上來招呼。
青年心中納悶,正待開口詢呼,坐在他對麵一商賈打扮的中年漢子笑著對他道:“這位小哥,第一次來此地的吧?”
青年一愣,奇道:“你怎麼知道?”
中年商人笑答:“此處每隔五十裏地,便設有一茶肆,方便路人行得累了渴了,能有個歇歇腳的所在,隻是這些茶肆平日裏都無人打理,除了一間破房幾張桌椅,一處灶台之外一無所有,都是路人自行劈材引火,燒水煮茶,各種碗具茶點也皆是路人自帶,常年在此地走動的路客們都知道此條不成文的規矩,瞧你這位小哥進來是兩手空空,肯定就是第一次行這山路了。”
青年麵色一紅,有些尷尬道:“原來如此,我還奇怪怎麼沒了夥計,看樣子這茶水我是喝不上了。”言罷就想起身。
中年商人擺手製止他道:“哎!既然同是出門在外之人,理所當然要互相照應才是,我這裏還有些茶水,這位小哥若是不嫌棄的話,坐下同飲就是。”說著間將一瓷碗放到青年麵前,伸手提起茶壺,就已經給那碗倒滿了茶水,熱氣騰騰,茶味清香。
青年大喜,複又坐下,對中年人抱拳作揖道:“那就多謝先生的贈水之恩了,叨擾了!”他也是渴得急了,不顧茶水滾燙,連吹帶喝三兩口間已是將碗中茶水飲個幹淨,一抹嘴嘖嘖連聲,意猶未盡。
中年商人瞧他麵色,知他仍不解渴,微笑著又給他麵前瓷碗盛滿了茶水,道:“區區淡茶,何足言恩之說?茶水太燙,慢些喝!”
青年不好意思笑了笑,這次倒不急著喝了,捧起茶碗低頭輕吹了幾下,抬頭問道:“不知這些茶鋪都是什麼人家開的?好是大方,這山區連綿數百上千裏,每隔五十裏就建一茶鋪,雖說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積少成多,在這窮山僻壤之處,資本倒也不菲啊。”
中年商人嗬嗬一笑,道:“這個倒就不知了,打我從第一次走這條道開始,這茶鋪就已是存在了,莫說是我,隻怕都無人說得清到底是何人所建,久而久之,都成習慣了,要想追查來曆,恐怕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青年“哦!”了一聲,笑道:“若不是官府所為,這倒是個大善人了,損己利人,當真了得,佩服!”
中年商人笑了笑,道:“哪還有什麼官府?三年前,袁世凱做了八十天的皇帝,終究一命嗚呼,如今烽火連天,軍閥混戰不已,天下大亂,人人自顧不暇,誰會舍得在這荒野之地為民著想?”
青年聞言一驚,道:“袁世凱死了?那當今天下誰做主?”
中年商人驚訝道:“你這個小哥,消息如此閉塞?竟然不聞天下大事麼?”
青年擾擾頭,窘得有些幹笑道:“嘿嘿!足不出戶,第一次出遠門,當真是孤陋寡聞了,先生和我說一說吧!”
中年商人笑道:“如今天下已經改名換姓了,叫做國民政權,聽說是個姓孫的人主事,不過好像北方的那些強權大豪們不大買他的賬。”
青年疑惑道:“這是為何?”
中年商人正待答話,突聽門口有人顫顫巍巍問道:“各位大爺,能讓燒口水喝麼?”
兩人轉頭一瞧,隻見茶鋪門口站立著三人,全是苗夷打扮,衣衫襤褸。當前一人是個年約七八旬的老婦,彎腰躬背拄著拐杖抖抖索索,左側攙扶著她的是個年輕女子,低著頭,也瞧不著麼樣,右側牽拉著老婦衣角的卻是個樣貌未滿十歲的小孩,正瞪著雙大眼睛骨碌骨碌打量著眾人。
鄰桌坐著三人,其中一個漢子猛一拍桌子,罵道:“黴氣,哪來的三個邋遢東西,這地是你們能用得著的嗎?滾回你們的老鼠洞裏去,莫要在此汙了我的眼睛。”
那老婦眼睛往這漢子掃來,眼神凜冽,但也稍瞬而逝,仍是抖抖索索道:“各位大爺行行好,行個方便吧,我家幾人走得累了,想在此燒些水喝,喝完就走,也不會耽誤各位大爺的好事。”
漢子對著桌麵又是一拍,站起身來叱罵道:“你們耳朵聾了不是?叫你們快滾沒聽見嗎?難道還要大爺我親自出手趕你們不成?此處什麼人都可來去自如,就獨獨你們這些齷齪之人使用不得。”
青年皺了皺眉,道:“好霸道的人!”就想起身與那漢子理論一番,中年商人伸出手來拉住了他,對他輕搖了搖頭。
青年不解,中年商人低聲道:“此地漢夷素來不合,見麵必鬥個死去活來,千年以來都是如此,還是別插手得好。”
青年更是大奇,愣了愣神,道:“還有這碼子事?”
中年商人笑道:“你初來乍到,不知道也沒什麼的,隻是以後還見到此檔子事,還是裝著看不見為好,免得惹禍上身。”
隻聽門外那老婦苦著臉道:“我們也不過隻是些婦孺孩童罷了,無非就想燒口水喝而已,這位大爺何苦要咄咄逼人?”
那漢子以及他的同伴聞言一齊哈哈笑了起來,那漢子道:“你們這些地老鼠,男男女女都一般樣,邋遢齷齪,罷了罷了,瞧你等如此可憐,也不要你們自行燒水了,我送水給你們喝又何妨?”說著從桌上拾起茶壺,一臉壞笑的行到門外。
老婦見他突然轉變了態度,麵上驚疑,眼神中充滿戒備。那漢子對著幾人一伸茶壺道:“遞你們的碗來。”
那小孩渴得急了,立即把碗伸了出去,那漢子壺嘴一斜,卻不朝那碗中倒去,而是淋在那孩子手臂之上,茶水滾燙,孩子唉喲一聲,忙忙縮手,饒是如此,手臂上還是被燙出了紅紅一片,那漢子哈哈大笑起來。
年輕女子將那孩子拉到身後護著,抬起頭來對著漢子怒目而視,老婦也火道:“你這漢子,到底想幹什麼?他還隻是個孩子,你竟下此狠手。”
青年搖了搖頭,神情甚是憤忿,再也忍不住脾氣,一拍桌子,喝道:“一個大老爺們,竟對著婦孺孩童百般刁難欺淩,盡幹些畜生之事,想來人也做膩歪了,想當畜生了。”
那漢子料不到屋中竟然有人替那些苗夷說話,不禁一愣,轉頭朝屋裏望來,神情驚詫之極。
中年商人“唉!”地歎了聲氣,輕搖了搖頭,也不再言語。
青年站起身來,行到那漢子身旁道:“怎麼?想不明白?有氣盡管朝我身上撒,我這人有個毛病,最見不得欺負婦孺孩童的男人,若是見著了,可就得管上一管。”管字方出,已經一手搭在那漢子持壺的手上,握住漢子的手,越握越緊,這漢子隻覺手骨疼痛難忍,忍不住“唉喲”一聲呻吟出來,額上生汗,已是痛得麵上五官擠成一團。
屋裏他的同伴見狀不妙,從裏邊衝將出來,握拳朝那青年擊去。青年也不躲不閃,任由他們的拳頭擊打在自己身上。那兩人拳頭才觸青年之身,隻覺得是打在硬板上一般,劇痛傳來,雙雙“唉喲”一聲捂著手不禁蹲下地去,拚命揉著痛處呲牙咧嘴不停。
漢子知道遇上武學高人了,不住口求饒道:“這位……爺爺饒命,小的……唉喲……小的知錯……錯了,唉喲!”
青年笑道:“你也就知道欺負人家老小一家,怎麼的?遇上了硬茬子就服軟了?”說著間手上又加了把力。
漢子痛得冷汗直冒,殺豬似的叫喚起來,嘴裏連連討饒,青年道:“要我饒你不難,你得出點錢給這位孩子,你燙傷了人家,可得要付給一筆藥費才成。”
那漢子痛得眼淚鼻涕一齊擠將出來,哪敢說個不字,忙不迭的點頭答應了。青年笑了笑,鬆開手,退了一步。
那漢子苦著臉,不情願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從中取出幾張紙幣,遞給了那姑娘,年輕女子也不客氣,伸手接了過去,漢子轉頭瞧了瞧青年,青年輕搖了搖頭,似為不滿。
漢子無奈,又取出了幾張,給了那姑娘,青年仍是搖頭。漢子苦著臉道:“英雄,再給可就沒了。”
青年移步上前,一把奪過他的錢袋,一股腦全塞到那姑娘手上,道:“姑娘,拿去給孩子好好找個郎中瞧瞧,這燙傷可非小事,耽誤不得。”
那漢子下意識想伸手來奪,被青年瞪了一眼,手伸到一半終是不敢再要,呆在一旁甚是尷尬。青年低喝一聲道:“還不快滾,是不是嫌皮肉還癢癢?”
漢子抬眼瞧了瞧那幾個苗人,眼中甚是恨意,招呼他那兩個同伴低著頭匆匆上路,走出百米之外,轉身衝著青年叫道:“還望這位英雄留下名道,日後若是相見還好有個稱呼。”
青年哈哈一笑,回道:“怎麼的,還想著報仇啊?好的,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淩名雲霄,可得好好記住咯!”
那人一拱手,點頭恨恨道:“記住了,來日方長,日後好相見。”言罷轉身便跑,像是極怕淩雲霄追上似的。
老婦和那姑娘對著淩雲霄不住稱謝,淩雲霄笑笑,擺手道:“不謝不謝,不過就區區小事,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還是對著淩雲霄千恩萬謝一番,茶水也是不煮了,拉著那小孩竟自去了。
淩雲霄望著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沉吟不語,中年商人行到他身側,沉聲道:“淩小哥,你可惹下大麻煩了。”
淩雲霄道:“如何?”
中年商人朝先前那三名漢子走的方向努努嘴,淩雲霄轉首一瞧,也不禁大吃一驚,隻見那三名漢子幾時竟倒在路旁,一動也是不動。淩雲霄初時隻顧得和那幾個苗人說話,竟然沒察覺到這幾名漢子出了意外。
淩雲霄急步奔了過去,來到那幾個漢子身前,隻見他們口吐白沫,臉色鐵青,一量鼻息,早就無氣了,淩雲霄知道他們是著了道了,應該和那幾個苗人有關,趕忙起身朝苗人離去的方向尋瞧著,可路上空空蕩蕩,哪還有半條人影?也不知道轉眼間她們就去了何處?
中年商人緩步跟上來瞧了那幾人的屍身道:“這幾人都是馬幫的夥計。”
淩雲霄奇道:“馬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