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阿發逸事(2)
洪孔儒知道兒子倔強的秉性,看來他是很難回心轉意了。他的錢不是偷來搶來收紅包得來的,那是千辛萬苦流汗流淚有時還要受傷流血才掙來的。真要是拿去拋撒打水漂,他也心痛啊!
洪孔儒不由哀歎了一聲,心道:常言說的“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兒打地洞”硬是不假哇,老洪家這輩子是出不了讀書人啦!算了算了,讀書就萬般好嗎?那些貪官汙吏有幾個不是讀書人?別看他們現在前呼後擁花天酒地趾高氣揚,一旦秋後算賬進了大牢吃了槍子兒,連普通老百姓都不如。說不定他們的老爹老娘還後悔叫他們讀書認字學文化哩!他們要是在鄉裏村裏老實本分地做農活做生意,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不至於做了缺德虧心違法亂紀的事情招來禍患,讓自己和家裏人都蒙受奇恥大辱,連累十八代老祖宗在墳墓裏頭也躺不安生,恨不得活轉來對禍國殃民的不肖子孫大動家法呢!
“你硬是要跟我出去?不怕吃苦?”洪孔儒問。
“嗯,嗯!”阿發連連點頭。
洪孔儒終於同意了:“那好,明早6點鍾你就起床。吃了早飯,我們7點以前出門。”
身邊有個小幫手,確實帶來了不少的便利和好處。洪孔儒心裏也很寬慰,覺得這個兒子沒有白養。過了一個月,阿發要求單幹。洪孔儒拗不過,數了200元有整有零的錢給他:“收東西先別貪多。你收幾樣拿到回收站,賣了錢又再去收。當初,我就是這麼滾雪球慢慢滾大的。明天逢場,我去農貿市場給你買套小巧些的扁擔、籮筐還有杆秤。”
“我用不到。”阿發拒絕了。
洪孔儒覺得奇怪:“這些行頭少不得的。你空著手咋個收東西?”
“有這個就夠了,可以稱一二十斤哩!”阿發拉開書桌抽屜,翻出一個長短粗細跟袖珍手電筒差不多的手提式彈簧秤:“你別管,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洪孔儒吃過早飯出門了,阿發仍在家裏呼呼大睡。洪孔儒一直在附近轉悠,遠遠地觀望著家門口的動靜。
日上三竿了,阿發終於抄著雙手出門了。一邊走,一邊放開喉嚨唱著一首歌:
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洪孔儒聽出來了,這是廣播和收音機裏經常在播放的一首叫《酒幹倘賣無》的台灣歌曲。前不久,老婆在枕頭邊神秘兮兮道:“喂,當家的,收音機剛放的歌跟收東西來賣有關係哩!”
洪孔儒有個成見,比結婚的曆史還悠久:在老婆的枕邊風中,開黃腔也就是荒腔走板、脫離事實的居多。在他看來,當年毛主席說“嚴重的問題在於教育農民”,要教育的就是何瓊芳這種愚昧無知的農民,像他這樣思想進步的人當然肩負著教育的責任。所以,他也二十五年如一日地經常對何瓊芳進行教育和訓導。
洪孔儒當即嚴肅起來:“沒得根據的事情別張起嘴巴亂球說!”
“歌裏頭‘酒幹倘賣無’的意思,就是問別個有沒得空酒瓶子賣嘛!”何瓊芳沒聽告誡,繼續說:“有的話就收起來拿到回收站賣,賺個中間的差價。這跟我們一模一樣的嘛!不過呀,你比他們台灣人得行得多。除了要收空瓶子,還收其他雜七雜八的賣,錢也賺得比他們多得多!台灣那邊的人,本來就是些在我們這邊打了敗仗,跟著蔣介石跑過去的國民黨兵。一個個憨癡癡的,就是沒得我們凶嘛!”
“嗯?”洪孔儒不由凝視著她,眼神裏有種刮目相看的意味。
何瓊芳情意綿綿地撫摸著洪孔儒的光膀子:“這些都是發娃說給我聽的,他現在越來越有學問囉!”
洪孔儒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盯著她的臉。何瓊芳的臉上湧起了一團潮紅。其實,應當是兩團潮紅。兩人都躺在床上,洪孔儒的視野有局限性,隻能看到一個側麵。
何瓊芳嚷起來了:“喲,盯啥呀?我是你婆娘,認不得啦?盯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嗯嗯嗯,討厭,討厭,討厭,你就不要緊倒盯了嘛!”
何瓊芳的嬌聲嬌氣讓洪孔儒仿佛一下回到了洞房花燭夜。
那時的何瓊芳真是豔若桃花。若非家庭成分是地主,她才不會嫁給身材矮矬、眉眼有些歪斜但“根正苗紅”、家庭成分是貧農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