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曉星欲散,蟬鳴漸淡。
荼蘼端坐在上方,微微笑意,似是好奇鄰家女子到底經曆了什麼事一般。屋內的香氣縈繞在空中盤旋,伴隨著輕盈的氣流嫋嫋而飄。香爐內的沉榆香零星的亮光,倒是給黑夜裏平添了幾許色彩,讓人覺得此處沒有絲毫沉鬱肅清的氣氛,空氣中彌漫著歡暢的氣味。
台下一對男女,郎才女貌,氣度不凡,似是無懼般的心態等待著未知的風雨。見此情景,荼蘼多少也猜出七八分的緣由了。男子雖身著普通,但流露出來的神態與氣質,當然不是普通的市井百姓。想來已沒有追逐世間名利之心,安於現狀,知足於平淡。
她目光閃動,不經意間瞧見他右手大拇指少了一截,像是被利器所割,心中猜想已篤定十分。
“這位公子貴姓?”荼靡品著茶,悠然自得的開口詢問。
此話一出,寧靜不免有些錯愕,如今他們已為魚肉,不知道刀俎會如何下刀。她想,“若是事情敗露,隻要我緘口不言,家中大小可保無虞,這是當初睿王對她的諾言。”
他微微的行了禮,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免貴,姓薑,名致遠。”舉手投足之間不失君子風範,言語間不卑不亢。
荼靡把玩著紫砂冰裂壺,眼眸熠熠,喃喃自語:“真漂亮。”
手裏拿著不方便,便又擱置了茶具,怡然的重複一遍:“薑致遠。”
隨即她又輕哼道:“嗯。”
荼蘼略思索了一瞬,目光掃向他們,緩緩地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你們的名字竟出自同處,真巧。”
“本宮曾聽聞過一樁趣事,說是數年前晉安城中有一位少年奇才,三歲能寫字,六歲能賦,十歲便能熟背四書五經,獨特的見解令人佩服不已,為世間少有的大才。多少人都對這位稚氣少年向風慕義,他寫下‘為官論’和‘為君論’,又新編史書,那時頗具盛名,很多人慕名而來,一睹其風采。十六歲便破格踏入仕途,短短六年光景,甚得陛下寵信,恩澤也是非尋常官員能及。\"
她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再後來隨著一樁血案,仕途之路便戛然而斷。揚言此生不入朝廷,那是怎樣一種心灰意冷,那般決絕離開,除了痛心,想必也有厭倦官場之意。留給人們一句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從此就消聲匿跡了。世人對此種種猜想,有人說是受不了打擊了結了生命,有人說被外邦請去了,改名換姓後得以重用。也有人說歸隱於山林或隱於世外桃源追求成仙之道,後得道成仙,眾說紛紜,愈加離譜。”
荼蘼見他未有絲毫動容之情,也無開口陳述之意,收回目光,環顧四周的人,略有感慨地說道:“當時京城流傳一首朗朗上口的‘文博賦’,孩童們也經常吟誦。”
她朗聲道:“猶記得那句,薑侯有子若清月,垂髻之年譽京都。
薑致遠眼角不禁有些微潤,一瞬便又消失了,恢複那平靜如水的神態。這細微的轉變,盡落在寧靜的眼裏,心裏。他神情恍惚之餘又仿佛穿透了那悠悠的歲月。相識相知這麼多年,她是最了解他的,他是真的放下了。隻是被人提及過往,愈合再好的傷口,疤痕也抹不去。有時也會被風輕輕的觸痛了,隻是印記般的隱痛感,並無痛不欲生。
“我是不是說錯了,提了不該提的事,可既見了本人,又不吐不快,哎………”荼蘼此時心中被一根繩子左右給係住了,生了各種複雜情愫;一頭矛盾,一頭歉意,一頭隨心所欲。
“我今日有緣得見傳聞中才華橫溢,傲骨氣節的大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本宮呢。”她話鋒速轉,悅然的一笑。
他心裏咯噔的一瞬,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不過聽其言語,並無惡意。
他無奈一笑:“舊年往事,不值一提,縹緲過往,已成塵煙,何況人生苦短,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荼蘼欲起身走下台去,似有些歉意,收回了笑容,語有深意的說道:“隻有經曆過盛夏旖旎,秋至浮衰,才能知道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淡泊名利,歸往平淡的生活,放下也是放過自己。”
薑致遠聽其言,不禁鄂然,她對他的事竟如此了解,這般的洞察世事,立即生了幾分敬意。
“您的見解與草民不謀而合,謝娘娘不吝賜教,在下與夫人倍感榮幸。”他目光悠悠,側了側臉,似乎要躲開那一雙富有探究的眼神。
寧靜脫口而出:“娘娘深夜召見,對我們的事想必早已了然於胸,就恕罪女直言不諱了。娘娘若是想揭開這軒然大波,我們也無可奈何。在這遠都之地,也經常聽到市井流傳著皇後不僅貌美,而且心善,對宮中奴婢也體恤萬分,甚得陛下傾愛。”
“但願娘娘手下留情,成全我們。”這些話一聽明了,雖是求情,卻不卑不哀,淡雅的語氣流露出她的風儀和才情,不得不讓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