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一夜無眠。
天蒙蒙亮,我就起床,穿上厚厚的羽絨服,走出門外。
這一夜,陰冷多日的天,終於下了雪。細細的雪粒,落在已是一片白的地上,一踩上,就“沙沙”響。
順著河岸,我漫無目的地走,頭腦裏還在思考那個折磨了我幾天的問題:阿能的困難,我可以幫,也應該幫。沒有他當年的鼎力相助,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但是,一旦將我的錢借給他,他的病還是治不好,我的錢找誰要去?
河麵竟然結了冰,往日緩緩流淌的水,已是一片寂靜的白,耳裏傳來“嘎……嘎”聲,極目望去,離我十幾米的河麵上,有一隻野鴨,身上已被冰雪裹覆,隻有黑色的頭頸在艱難擺動。它為什麼不上岸?定睛細看,它的兩條腿被凍結在冰層裏。我想過去解救它,可一踏上河冰就“哢哢”響——河冰還沒凍結到能承受一個人的程度。
我退到一棵樹下,呆呆地望著這隻可憐的野鴨。我知道,隨著雪越來越大和氣溫越來越低,用不了多久,它就會被凍死。
頭頂似乎有什麼響動,我抬頭一看,一群天鵝,伸著長長的脖子,正緩緩而優雅地飛來。飛過去了,領頭的天鵝卻“噢”一聲叫,轉身飛了回來。一群天鵝也飛了回來。天鵝們在野鴨的上空盤旋著,越飛越低,直至輕輕落下。收起碩大的翅膀,天鵝們“噢噢”叫著,邁著優雅的步子,向野鴨圍攏來。
我暗叫不好,天鵝和野鴨是一對天生冤家。現在,天鵝們終於有了雪恨的機會,能放過嗎?
不出所料,領頭的天鵝突然伸出那堅硬的喙,啄擊野鴨的身子,其他天鵝也一哄而上。野鴨先是歇斯底裏地大叫著,胡亂還擊著,可很快就緊縮頭頸,除了“嘎嘎”慘叫,一動不動。仇恨真是魔鬼,誰會想到,這群舉止優雅的家夥,複起仇來也如此瘋狂和醜惡!我看不下去了,低頭想尋找石頭或樹枝來驅趕這群恃強淩弱的天鵝,卻忽然覺得野鴨的叫聲不再那麼恐懼和淒慘。原來,天鵝們剛才並不是在報複野鴨,而是在幫它除冰。
野鴨興奮地扇動幾下翅膀後,就想走,可是腿還被冰凍住了,動不了。天鵝們上前,想用長脖子拉它上來,卻毫無作用。
雪越下越大,野鴨剛剛的興奮勁沒了,重新焦急地叫起來。天鵝們一改優雅的步子,圍著野鴨慌亂地叫著、走著。好一會兒,領頭的天鵝停下來,用喙狠狠啄擊野鴨身下的冰層。其他天鵝也停下來,圍成一圈,啄擊冰層。
冰層太厚太硬,天鵝們啄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鬆裂的跡象。天鵝們不放棄,不停地啄,越啄越用力,越啄越專注。
領頭的天鵝的喙已滲出了血,但它隻是擺擺頭,繼續專注地啄擊……
終於,冰層裂開了,野鴨出來了。天鵝們這才抬起頭,它們的喙上,都布滿了淋漓的鮮血。
它們的身姿重新優雅起來,翅膀輕輕一展,長脖子緩緩一伸,“噢”一聲,飛上了天空。
飛過我頭頂時,一滴天鵝血落在我的臉上,我來不及擦去,掏出手機,給阿能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