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敬
那對鴿子是朋友的房東養的,就養在小洋樓上,朋友住在下麵,鴿子住在上而。
與鴿子為鄰,朋友感到了詩意的棲居。象征著吉祥、隱喻著富貴的鴿子,常會悠然地飛落在朋友的車把上、車鈴上、車座上,好像要搖響了鈴騎車而去的樣子,還常會閑庭信步地走進朋友的房間,像一個主人似的,這兒走走,那兒走走。有一回居然走到一本書前,用它紅豔豔的小嘴掀開書頁。可能是書的乏味,引不起它的閱讀興趣,它又拋開書本,踱到一邊的電腦前,用它小巧的爪子,在鍵盤上喀喀地敲了起來。
可愛的鴿子,是要寫一篇文章嗎?
文章還沒有開頭,一場災難不期而至:雞感冒(禽流感)了!
感冒了的雞,禍及一切禽鳥,鴿子也不能幸免。權威機構在2004年的春天,發動了一場特殊戰爭,向可能流行病毒的禽鳥宣戰了。一時間,拋貓棄狗,殺雞滅鴨,大有讓禽獸絕後之勢。在古城之南的高望堆村,大馬力的機械,一個下午就挖了兩個大坑,把周邊三公裏以內的禽鳥,能捉來的全部捉來了。數量之多,甚至來不及動刀子,一隻隻地裝在一個個塑料編織袋裏,拋進火士坑裏,撒上一層厚厚的白灰,再埋上一層厚厚的黃土。
電視台播了這條新聞。
朋友被新聞上的畫麵震驚了。忽然就聽見頭頂上鴿子咕咕的叫聲,懷疑鴿子也看見了電視上熱播的這條新聞,也為自己的命運擔憂了。因為在朋友聽來,鴿子在這個傍晚的叫聲,是那麼的低沉、含混,甚至有絲絲悲愴、哀傷的意味……是夜,朋友失眠了,蒙矓睡去時,自己也變成了一隻鴿子,飛離了城市,飛離了鄉村,飛到了莽莽蒼蒼的一片原始森林,那兒混沌未開,鮮花和綠草上,有五彩斑斕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咕咕咕,咕咕咕……醒來時,天已大亮,透過窗縫,朋友看見了,房東夫妻,像往日一樣,爬上了樓頂,給鴿子送食、喂水。房東夫妻都老了,行動已很不便,但這並不妨礙夫妻倆喂養鴿子的熱情。這一天,夫妻倆還打了一盆溫水,端到二樓頂上,給鴿子們洗澡,同時還消了毒。顯然,房東夫妻在電視上也看到活埋禽鳥的新聞了。
房東夫妻的心裏犯嘀咕了。
妻子拌著鴿食,說:“作孽呀!那麼多活生生的禽鳥,轉眼都埋了。”
接過鴿食放進鴿子窩裏,丈夫接了話:“是啊,多殘忍。”
夫妻倆的對話灌進了朋友的耳朵,他為之震驚。災難來時,總是要歸罪給某些動物,如此前爆發的“非典”疫情,就說是果子狸傳染的,多少果子狸便都成為刀下冤魂。現在雞感冒,打擊麵更廣,所有長翅膀的禽鳥,就都成為人眼裏的敵人。其時,人們惶惶然、茫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特別是可能接近自己的禽鳥。朋友說了,他懼怕起頭頂上咕咕亂叫的鴿子。為了避免接觸,把窗子關嚴了,還在窗縫粘上膠帶紙。要出門了,也是快出快進,總要迅速地關好門板。
這是人的本能行為。
房東夫妻早已采取了措施,把鴿子關在籠子裏,有好多天了,都沒有放出來。過去是一天爬一次樓頂,現在是一天三次地爬,除了為鴿子送食、喂水、清掃垃圾外,還用他們平日與鴿子交流積累的語言,互相說著話。
丈夫就說:“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沒有啥好擔心的。”
鴿子就答應著:“咕咕,咕咕。”
妻子也說了:“是啊,有我們在,你們怕啥?”
鴿子就答應著:“咕咕,咕咕。”
房東夫妻為了鴿子的那一種堅忍,使朋友心頭發熱。他們一日一日的勞作,更使朋友眼睛濕潤。朋友說他想起了上帝說過的話:鴿子是潔淨之物,洪水泛濫時,鴿子引來方舟拯救;洪水退去時,鴿子又銜來橄欖枝。
如果有上帝,相信他是會說這句話的。
鴿子和房東夫妻,踐行著上帝曾經的話語。到了5月初的一天,也許是關得太久了吧,一隻昨天還下了蛋的母鴿,臥在籠子裏,神情恍惚,送食不吃,喂水不喝。這可急壞了房東夫妻,他們的臉上,也蒙上一層陰影。
夫妻倆戴上了口罩,把這隻母鴿從籠子裏捉出來,帶出門去。朋友當時以為要扔掉的,或交給相關部門處理。過了不長時間,戴口罩的夫妻又把鴿子抱回來了。他們找了一位養鴿的專家,開了處方回來,幹脆不再把那隻鴿子送進鴿籠,而是養在他們的臥室裏,與病鴿晝夜共處,精心喂養。
鴿子就又飛起來了,在房東夫妻的臥室裏,轉著圈兒飛,很快樂的樣子。
可愛的鴿子,是要飛的,不能飛的鴿子,才可能生病……房東夫妻把鴿籠裏的鴿子都轉移進了他們的臥室。鴿子們在主人寬大的臥室裏飛旋著的時候,城市裏因為雞感冒鬧得陰雲密布的天空,正緩緩地透出些亮色來。在臥室裏飛旋的鴿子,被房東夫妻放了出來,成群結夥地衝向藍天,而藍天也像獲得安慰,變得更有光亮、更加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