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漢光
父親去世那年，我們兄弟分了家。我分得一個櫃子，是紅梨木做的，陪伴了三代人，依然非常結實，唯一的缺憾是有一隻腳短了一點。我連夜把櫃子搬到自己的房裏，又到門外隨手撿了一塊石頭墊到那隻短腳下。
我用這個櫃子裝衣服，一裝就是十年。十年後，我建了新房，要把家具搬到新房裏去，這個老櫃子自然也要搬過去。把櫃子移開後，我驚奇地發現，我十年前墊在櫃腳下的那塊石頭，竟然慢慢地爬動了！我愣了好一會兒，眼看“石頭”快爬到門口了，才醒悟過來，這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隻烏龜。
我驚喜地撿起這隻烏龜，掂一掂，估計有兩斤多重。這是一種很普通的山龜，在我家旁邊的山溪裏時常能看見它們的蹤影。
村裏人聽說一隻山龜，在櫃腳下墊了十年依然能爬動，就紛紛來看稀奇。可這隻山龜除了身體因為長年受壓，比別的山龜稍扁一點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大家看一看，就沒了興趣，我也把山龜丟進一口水缸裏，不再理它。
當我重新記起那隻山龜，想喂點東西給它吃的時候，卻發現它已經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它在櫃腳下墊了十年還活得好好的，在水缸裏才待了兩個月，怎麼就快餓死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妻子說：“它肯定不是餓的，也許是病了。”
可是，山龜吃了我喂的東西後，第二天就恢複了活力，在水缸裏爬來爬去，什麼毛病也沒有。顯然，它確確實實是餓的。
這隻山龜為什麼壓在櫃子腳下能餓十年，放在水缸裏卻頂不住兩個月呢？這回連妻子也莫名其妙了。我們很想解開這個謎團，就把山龜放回原來那個屋子裏。為了保持原貌，我們特意把那個櫃子也搬回去，重新壓在山龜的背上。
恢複原狀後，我們就一天二十四小時悄悄盯住山龜。有幾個好奇的鄰居，也自告奮勇來輪流盯守。我們決心弄清楚，這隻山龜壓在櫃子腳下，到底靠吃什麼活了十年之久。
三天後的一個夜晚，正好輪到我和一個鄰居盯守。半夜時分，鄰居碰了碰我，低聲說：“聽，有動靜。”
我側耳細聽，果然，從櫃子那邊傳來輕微的“沙沙”聲。我和鄰居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走近了，才突然打亮手電筒。在電筒的光柱下，一隻山龜掉頭向牆根逃去，牆根下有一個狗洞。
我吃驚地問：“那麼重的櫃子，怎麼壓不住一隻山龜？”
鄰居說：“不是櫃子下那隻，那隻山龜沒有這麼大。”
山龜再快也跑不過人，我搶上幾步，就在狗洞前把逃跑的山龜抓住了。這隻山龜確實比櫃子下那隻大得多。我和鄰居回頭查看櫃子下麵，發現那隻山龜正在吃東西，一條蚯蚓半截含在嘴裏，半截露在外麵。
房子裏怎麼會有蚯蚓呢？我們再看大山龜，就全明白了。大山龜的嘴裏，也含有蚯蚓，原來它是來給被壓的山龜送食的。
來送食的是一隻雄龜，而壓在櫃子腳下的是一隻母龜，它們很可能是一對夫妻。妻子被困，丈夫冒著生命危險送食，一送就是十年，即使是人也很難做到啊！這兩隻山龜的情義，令我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