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於2015年春節除夕的前三天,臘月廿七,22點34分,城市的中心區,深圳北大醫院住院部的vip病房,流淌著兩行淚水的酈靈終究還是獨自合上了疲憊中隱含悔恨而孤傲的雙眼;說不清是心魔還是病魔從此將一個僅僅走過37個春秋的商界奇女子冰封在這一刻。時光行走在掛滿紅燈籠的深南大道,城市的西邊,華僑城的一棟別墅裏,三個稚氣未脫的小孩早以進入了各自的夢鄉。接著,故事回溯到1998年,春節過後,正月初八,酈靈在王慧的拉扯下,潸然離開養育她20個年頭的石橋村,懷揣一顆單純的家庭分擔責任踏上了通往深圳的路……“各位旅客,前方車站是本次旅行的終點站深圳火車站……”硬座車廂裏開始了它最後的忙碌,酈靈和王慧,她們的“蛇皮袋”早已整整齊齊擺放在過道;望著窗外,一路飄過的景象,疲憊和不適此刻顯得如此單薄,興奮,好奇、憂慮漸漸毫不掩飾地灑落在酈靈那清秀而略顯緊張的臉龐。刹那間,鑲嵌著“深圳乾德電子廠”六個鎏金大字的大門,終於讓酈靈“慌亂”的眼球此刻停留了下來,她似乎已經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站在這裏;“坐了一輛大車,王慧說是什麼來著,公交車,對,公交車,多少路?”,遍地生長的“鋼精水泥”,寬闊而延綿的柏油路,熙熙攘攘操著各種方言的人,……這才是一個從未走出小縣城的女孩此刻應該有的記憶。王慧正在門衛室認真填寫著什麼,不時回頭看了幾眼發愣中的酈靈。幾分鍾之後,她們一起奔向一棟50幾米開外3層高的房子裏,房子有好多大窗戶,一排起碼有10多個;她倆手提笨重的“蛇皮袋”踏著樓梯來到3層,推開了她們即將共同生活2年的301室,屋內左右兩排共4個高低鐵架子床,離陽台最近的左邊下鋪坐著三個女孩,在門被完全推開的那一秒她們停止了說笑聲,其中一個瘦高的女孩興奮地快速走向王慧,另外兩個慢慢圍了過來;她們是酈靈未來兩年單調生活中的不可缺少的填充劑,讓人悲傷的是兩年之後,她們彼此什麼都不是,隻有陌生和記憶;瘦高的女孩叫李麗,今年春節回家她好心將她姑姑家的兩表妹周薇和周甜帶出了窮山溝,招進了乾德電子廠,乾德電子廠的老板是香港人,香港人闊氣,經商也有一套,春節放假之前,廠裏發通告;工廠擴大規模,推薦女工入廠,推薦一人獎勵80元,這可了不得,98年,一個女工的工資每月也就850元,試用期才800元。90年代末,在深圳,板磚式的“大哥大”已經退出了曆史主舞台;琳琅滿目,成人手掌般大小的“翻蓋、直板”養活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工廠、作坊;乾德電子廠是一個有著8條10米廠流水線,5台注塑機,3台衝床的小有規模的工廠,在當時有這規模是絕對可以稱為工廠的;這是那種一家幾口人圍站在一台隆隆作響,聲音雜亂的二手注塑機前手疾眼快地忙碌著的小作坊無法相提並論的。乾德電子廠有自己的獨立大院,2米高的圍牆和圍牆上端高30米的鐵絲網嚴嚴實實地保護著這10多畝地上的人和物;大院內有三棟牆麵趴著“馬賽克”的樓房,大小相似,左右各有一個樓梯,不同的是後麵兩棟正麵每層都有一米寬的走廊,三棟樓前中後三排,每排相距10多米,整整齊齊。最前排的是離大門最近,與大門相距20多米的廠房,廠房樓體側邊標有數字?,顧名思義本稱為1號樓,玻璃門窗都比2、3號樓要大很多,也有自己的載貨電梯,這個貨梯如果獨自載人不載物,這個被載的人一旦被保安發現是要上繳10元罰款的,老板員工一致同仁,香港人經商是真有一套的。廠房的首層分成兩部分,衝壓部和注塑部;8台錚亮的大鐵器四平八穩地杵在各自的領地;廠房的二樓四六開分布,四成辦公區,六成倉庫,中間用石膏板隔離。三樓是裝配間,8條當時最先進的組裝流水線。中間一棟(2號樓),一層是食堂,廚房和包間分布在兩端,一端是30多平的廚房,另一端是一大一小兩個獨立包間,每間一個圓桌和靠椅;連接兩端的中間區域,6條連體餐桌,依次排開,僅留牆邊兩條過道,一條餐桌相對而坐最少能坐20名女工。中層幹部及以上兩葷兩素,分享獨立包間;其餘人等一葷兩素,除了幹部餐多出的一葷,其他三個菜是一致同仁的;幹部們中餐11點開始就餐,晚餐5點半;其餘的人中餐11點半,晚餐5點半。2號樓的第二層是幹部宿舍,兩人間和獨立單間,幹部可帶家屬。第三層是男宿舍,四人間,工廠以男技工為主,他們有技術,工資每月1500以上,待遇當然好過女工。最後排的3號樓是8人間的女宿舍樓。2號樓和3號樓的宿舍都是一樣大的,都是鐵架子床,隻是床多床少的差別,幹部宿舍因為鐵架子少,有空間放置他們自購的家居,每間宿舍都有獨立的陽台和衛生間,衛生間除了陶瓷洗臉盆、水龍頭和便坑,其他的東西想不出有其存在的理由。也許,你會問,沒有熱水怎麼辦?那時不是已經有了“熱得快”和保溫瓶嗎;但沒人買熱得快,東西不貴,但買了也是浪費,還要討人謾罵;精明的香港人給每層宿舍裝了電表,電表有“保險絲”,熱得快功率太大,保險絲頃刻間就被熔斷,整層宿舍隻能黑燈瞎火一晚上。當然,香港人精明但也很周到,2,3號樓每層都有一個電熱水器,但隻有晚上5至7點提供熱水。這裏,還算不錯的臨時居所讓酈靈緊張憂慮的心踏實了許多,雖然沒有王慧描述中的值得期待,但也沒有出現在家中道聽途說得來的“監獄工廠”。這時的酈靈,腦海中並沒有太多的美好畫麵與遠大的理想,什麼努力賺錢,在深圳買房買車,她畢竟還沒具備產生這種念頭的緣由和動機,她想到的仍舊是她的那個生她養她的家庭,努力工作,給家裏寄錢。酈靈的家庭,雖然在農村,但其實並不窮困,家裏有水田十多畝,旱地二三畝,父母勤勞苦幹;母親是典型的任勞任怨的農村婦女,識字不多,但屋裏屋外都是一把好手;父親退伍轉業後種過田,跑過運輸,呆過幾年鄉鎮企業,現如今是村裏會計,公事清閑時開著自家的拖拉機幫村裏的紅磚廠跑跑運輸,鑽鑽外快;當然,農活其實是他的主業。相比村裏的其他女孩,酈靈是很幸運的,村裏沒有幾個同齡人能初中畢業之後順利讀上中專,更何況是女孩子;同村中,與她同一屆初中畢業的有十二人,除了她順利考上了中專之外,還有一個男孩子上了高中,比較特殊的那幾年對於一個農村家庭來說中專生遠比高中生吃香,中專畢業有分配,可以馬上為家庭分擔責任,而高中生畢業除了繼續伸手向家裏要錢上大學之外隻能回家務農;但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相比讀中專時的城裏同學而言,酈靈是不幸運的,96年的黃石財校不再給中專畢業生安排就業,托不上關係找不到工作,她隻好回家務農,但這不是她的意願,一路走來的班幹部、校幹部經曆,鑄就了她不屈的性格,她要強,她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她想繼續讀高中,上大學,但她不能,誰讓她是家裏的老大,下麵還有在上初中的妹妹和弟弟呢?她們應該上高中,考大學。而她應該學母親一樣勤勤懇懇,做屋裏屋外的一把好手,為家庭承擔自己應有的責任。命運,不斷運動的生命。當我們向命運低下了我們屈服的頭顱時,命運卻用他那戲耍的食指托起了我們的下巴。原本顧慮重重的王慧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說服了酈靈,是的,王慧有想過那80元招工獎勵,但她其實更想再遙遠的異鄉有一個相識多年的姐妹陪在她身旁;對於酈靈而言,與其說是王慧的生動描述說服了她,還不如說是她撬動了自己漸漸收斂的心……人生不是一條直線,人生是一條條線段相連而成的線段,每一個線段都自己的起點和終點,這條線段是我們的夢想,起點是一個我們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