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聖賢多寂寞”,說的不僅僅是中國人,外國人何嚐不是如此呢?以叔本華為例。
阿圖爾·叔本華,一七八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出生在但澤(現在的波蘭格但斯克)一個顯赫的富商家庭。一八〇九年,叔本華考上哥廷根大學,在這裏他學習了物理學、礦物學、自然曆史、植物學、哲學,認真研究了柏拉圖、康德的著作;他還旁聽了生理學、天文學、氣象學、人種學和法學等課程。這個勤奮的學生已經確立了終生的誌向:“人生真是糟糕透頂的事情,我已經決定用一生的時間去捉摸和探究糟糕透頂的人生究竟是怎樣一個情景。”所幸父親留給他一筆資產,使得他得以全身心沉溺於一般人都躲避著的精神探索之中。他到柏林大學就讀,掌握了拉丁語、希臘語、法語、英語、德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等七種語言,並且將探究的領域擴展到了化學、電磁學、電學、鳥類學、魚類學以及北歐詩歌,他還試圖進行一項具有開創性的關於精神病病因的調查研究。這樣一個人,顯示出傑出的思想能力,當不是什麼讓人奇怪的事情。果真如此,這個看上去有些羸弱的青年,二十五歲完成著名的哲學著作《論充足根據律的四重根》(一八一三年出版),二十九歲完成為其奠定不朽位置的哲學經典《作為意誌與表象的世界》(一八一九年出版)。
皇皇巨著《作為意誌與表象的世界》在當時和隨後的歲月中沒有得到多少人的賞識,十七年以後,書商跟叔本華說,這本書隻銷售了幾本,其餘的就都作為廢紙賣掉吧!對此,叔本華寫道:“所有真正的優秀的作品無論在哪個時候、哪個地方,都要與總是占據上風的荒唐、拙劣的東西進行沒完沒了的惡鬥。在這個世界上,卑劣和惡毒普遍占據著統治的地位,而愚蠢的嗓門叫喊得格外響亮。大眾的判斷力是反常的,要創作出優秀的作品,避免流入低俗,創作者就要抵製和鄙視大眾及其代言人的評判。”
叔本華說出的既是事實又是真理。《作為意誌與表象的世界》之所以沒有獲得應有的影響,完全是因為同時代的人誤解、無知以至於所謂的“學者”們的妒嫉,他們的精神世界到達不了欣賞這部作品的高度,他們並不知道或者說不願意知道自己身邊站著一個改變時代的人,一個創造曆史新紀元的人。那麼,這個人在這部構築了龐大的悲觀主義哲學體係的作品中,究竟說了些什麼呢?
“世界是我的表象:這是一個真理,是對於任何一個生活著和認識著的生物都有效的真理。”叔本華用這樣令人震驚的話語開始了洋洋五十萬言的講述。他要告訴人的是:人生是意誌的表現,大腦和軀體都是意誌的工具,意誌是本能的,是生命的驅動力,思想僅僅是它的奴仆,意誌決定並驅使人的行為。意誌不僅僅屬於有理性的人,意誌存在於萬物(甚至於無生命事物)之中。意誌使人類從胚胎狀態成長為人,意誌構造血液循環係統,構造大腦,並且賦予它們不同的功能——吃的意誌形成嘴、齒、喉,繁殖的意誌形成生殖器官,生長的意誌使植物吸收陽光進行光合作用。個體的人對自然而言沒有任何價值,人的生命更不是為了享樂的天賜,“而是一個任務,一場必須完成的苦役”。使一個人的生命變得複雜並引起這個人痛苦的,是持續的生命意誌。生命意誌以沒有止境的欲望的形式表達其自身。引起人們為財富、尊嚴相互爭鬥的不是理智,同樣也是意誌,所有個體意誌同處在一個世界,必然導致相互間無休無止的戰爭。意誌本身沒有動機,沒有目標,沒有極限,是一種盲目的、無休止的、愚蠢的追求,生命的意誌最終導致人的肌體死亡,所以人生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人生是一場漫長的悲劇,死亡就是它終結的帷幕。
悲觀主義作為一種哲學體係,究竟有什麼價值?為什麼說叔本華改變了世界並且創造了一個新的紀元?這是因為,這位偉大的哲學家以前所未有的精神深度解釋了世界和人生,正如叔本華自己所解釋的:悲觀主義哲學是“一種高尚的悲情,唯有它能夠對抗不可預知的邪惡”。“在人類有限的知識以內,我的哲學是對世界之謎的真正的解答。”據此我們可以認為,叔本華的形而上學體係絕不僅僅是處理形而上學問題的一種形式,它更是對生命和實在的悲觀見解的形而上學辯護。人類需要這樣的辯護。
這樣一個偉大的哲學家,卻長年默默無聞,始終處在被排斥、被嫉妒的環境之中,這種嫉妒甚至於來自他的母親!叔本華的母親是一個小說家,此人善於交際,在當時的魏瑪頗有名氣。她知道兒子的才華,但是她拒絕對他給以任何精神支持,她害怕兒子在名聲上超越自己。叔本華的博士論文《論充足根據律的四重根》出版之時,這位嫉妒的母親譏諷說:“四隻愚蠢的根,就像藥劑師的藥典。”叔本華的個人性格,比如對同時代功成名就的大哲學家黑格爾的拒斥,也加重了他被同時代人承認的難度,拖延了他本應占據成功位置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