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中組部的大門前,陳誌國在回廊的壁鏡前站了一會兒,鏡子中那個中年男人似乎不是自己,而像一個醉漢,滿臉通紅,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一層汗珠。還是不成熟呀。他輕輕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半,他決定不回單位了。用紙巾擦去了汗珠,整理了一下領口,步履輕快地走出了大門。
北京正處在秋天這個最好的季節,天空藍得像要把一切都溶解了。因為中組部地處繁華的西長安街,院外不好停車,院內停車要提前報車號預約。作為司局級幹部,又是進行任職談話,陳誌國就沒有帶車來。出到大街,陳誌國往前走了一段,這才站到路邊招手攔車。好在還沒到晚高峰,等了大約五分鍾,他終於招手上了一輛出租車,當他說直接開到天城農貿市場時,司機不禁回頭看了看他,笑著說:喲,哥兒們怎麼看也不像買菜做飯的人,敢情是檢查工作?
陳誌國也笑了:難道買菜做飯還有專門的模樣兒?
司機說:還真是!人分等級,事有門類,都是對上號的。別說您拿著公文包,就算您不拿公文包,一看也知道您是個當官的。
陳誌國今天心情好,回說:師傅眼力架不錯,但您也有錯,既便是公務員,也是人吧,誰還免得了買菜做飯呀?
司機好像知道他會這樣回答,早拿話給他準備著了,回答說:嘿嘿,要說錯,也許會有,但這錯的不是我,是社會。這年頭還有幾個當官的是自個兒買菜做飯啊?
這倒是實情。陳誌國的眼前立刻像放電影般的湧上些請吃宴會、保姆做飯之類的影像。但他今天心情爽朗,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回司機話了。
和老婆蘇亞娟總在超市買菜不同,陳誌國哪怕多走一段路,也喜歡到北京已經越來越少的農貿市場去買菜。這當然不僅僅是農貿市場的菜更加新鮮和便宜,關鍵是菜販們都是些進城的農民,三言兩語間,社會生活的許多真實信息就都接收了。這實際已成了他了解民情的一個窗口。笑談之間,既買了菜,又了解了民情。比在超市裏單純購物不知強多少倍。
把菜買回家,陳誌國就在廚房忙起來。突然想起還沒通知老婆,便特意用家裏的座機給蘇亞娟打了個電活,叫她別參加應酬,今晚下班就回家吃飯。
蘇亞娟略微有點詫異:怎麼?那件事有消息了?
陳誌國咯咯地笑了笑,故意裝怪說: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蘇亞娟被問住了,口吃起來:今天,今天嘛……,呃,快說,我還真想不起來了。
陳誌國好像看見蘇亞娟窘迫的樣子,不禁自己先笑起來:哈哈,今天是秋收,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敢忘!
所謂“秋收”,是兩人給房事取的別名,意思等同於“繳公糧”。
蘇亞娟放低了聲音,但口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強硬:去!我這有人。你就等著吧,回家再給你算帳!
陳誌國和蘇亞娟兩口子雖然都是司局級幹部,但他倆和一般的官場夫妻還不太一樣,兩人不僅是同鄉,還是大學的同班同學。說起來,蘇亞娟還比他大三歲,屬於“女大三,抱金磚”的那種民間熱捧的婚姻模式。兩人之間可說是根根底底都門兒清。更重要的是,兩人還是從政路上最親密的朋友。雖然蘇亞娟比陳誌國更加現實,對官職和權力的追求也更為感性。但兩個人卻都能開放心胸,坦誠相待。沒有不能說的話,沒有需要瞞的事。也因此,兩個人在情感上始終相互忠誠,相互包容。一路走來,互相鼓勵,互相攙扶。總是讓同學中對他們的離婚預言屢屢破產。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兩人從談戀愛開始,一直到現在,女兒都上大學了,不但兩個人的感情始終保持著極高的溫度,而且對互相的身體依然保持著向往與期盼。一個已經四十好幾,一個已經接近五十,可每次“秋收”還是幹得熱火朝天的。
就像約好了似的,等陳誌國的菜擺上餐桌,蘇亞娟就開門回家了。看見陳誌國把平時舍不得喝的蒙達詩葡萄酒也開了瓶,她就知道自己的估計沒錯,一邊掛包一邊問:
誌國,那事兒真的定下來了?
陳誌國把老婆讓進座,自己也坐了下來,把盛著寶石紅液體的大肚酒杯恭恭敬敬地呈給蘇亞娟,認真地看著她,這才說:
真的定下來了。今天是組織部地方局的劉局找我談的話,去西川省的唐州市,任市委書記。月底就報到。
唐州市?不錯啊。我還以為會把你發配到青藏高原呢。聽到是西川的大市唐州,蘇亞娟也有點驚喜,高興地說。
什麼叫發配呀?瞧你這話說的。陳誌國有點不高興了,但他還是忍住了,把提高了的音調又降下來:亞娟,你知道的,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
是的。蘇亞娟當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甚至比陳誌國還要更加珍惜這一次的機會。蘇亞娟知道,這一次的地方與中央的幹部交流任職計劃,是我黨幹部組織史上的第一次。它不同於以往的掛職下放,這種任職是正式的組織調動。整個幹部交流計劃名義上是對中央和國家機關的所有正司級幹部開放,自願報名,組織選用。但因為選擇的要求嚴,標準高,全國一共隻選用六十六個人,是培養未來高級幹部的一次嶄新嚐試。因此許多人都把這次的機會當作駛入提拔升遷快速道的一次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