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有一顆牙在搖晃,讓他吃不好飯,說話也不利落。婦人蹲下,讓兒子張嘴齜牙,瞧了瞧,又伸出食指碰碰那牙,說:“喔,沒得事,要換牙嘍。”
“咋整?”男孩問。“搖,閑得沒事就自己搖著一點。”婦人說。
他用指頭輕輕搖,弄得手上口水漓拉。又用舌頭搗。
“幫我針線盒拿來。”婦人說。她從線軲轆上扯下一截白線,繞一個圈扣,套上那顆牙,拴緊,然後一點點試著朝外、朝下拽。男孩猜到會痛,果然就痛起來,於是他不斷地把頭俯得很低,讓母親使不上力,並進而緊抓住母親手裏的線:“不要不要,不想換,我不想換牙。”
“好嘛好嘛,你自己來,我多少事情還忙不過來呢。”婦人把線遞給兒子。
今早上,剛才,番木瓜和香櫞樹那邊,男孩在菜園子一邊追打四喜雀和屎咕咕,一邊用舌尖搗牙,隻聽得嘴裏短促地撲哧一聲,冒出一股鹹味。喔,終於,折磨人的牙掉囉!
他把牙捏在手裏。齒根洞還蓄著一包血——惡心!他跑到水溝邊,伏下身子漱口,又把手裏的牙洗幹淨。他舔舔、又摸摸掉牙的地方,一大扇窟窿——難看死嘍!
從溝邊回來,男孩拈著自己的那顆牙在院壩裏琢磨:這牙看不出啥地方壞囉,為哪樣它會掉呢?人為哪樣要換牙?
這是長在自己身上的東西第一次離自己而去,男孩認為這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情。
“媽,牙掉囉。”
“媽——,咋個整?”男孩扯開嗓子喊。
“你這個娃娃成天鬼喊辣叫——”婦人走出屋。
“給是把它埋掉,這顆牙齒——埋樹腳底?”男孩問。
“好嘍好嘍,這下可以好好吃飯囉——哦,”婦人伸出手幫兒子齜開嘴皮,“記得我們小時候,落下牙興丟到房頭上。”
婦人要兒子直直站著,背對著門,反手朝上扔。說罷快步回灶房鏟菜。
按照母親的說法,還努力地加一些想象,男孩站院壩裏,背對堂屋,身後、頭上,約大半丈高,是斜斜而下的草屋頂。春節前翻蓋的,山茅草還很新。像進行一個神秘的儀式,男孩站得筆直,兩隻胳膊乖乖地垂貼身子兩側,其中右手心裏握著那顆牙——如果丟不上房頭呢?他有些擔心。
男孩吸口氣,還微微閉眼,然後右手猛地反手揚起……
就那一刹那,男孩幾乎屏住呼吸,麂子一樣豎起耳朵——飛向空中的小小牙齒,給會落下來,掉進院壩邊的草棵和長了青苔的泥地上?
無聲無息,像扔進沙裏。
男孩心裏有一種近乎神聖的感覺:他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為他自己。
“好囉——,”婦人在灶房裏喊。“來擺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