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沙謠(1 / 1)

家裏要蓋新房,少年來江邊背沙。這些日子,每天,一趟又一趟——如果有輛馬車,或者家就在緊挨沙灘的上頭,像阿璞家那樣,多好啊!

沙袋壓歪背篼,勒紅肩膀。每次,少年總是想盡量多裝一些。婦人說少裝一點,鄉村教師說不要這樣憨掙,欲速則不達。

少年懂這些道理,可他其實就是想少跑一趟。他在日記裏寫道:時間是力氣換來的。不過,與此同時,他依然是玩性未泯的孩子——裝好沙袋,他絕不會馬上就走。

瀾滄江邊,亮閃閃的沙灘上,他可以一個人待上一整天。打小就這樣。當然,如今他不會耽擱太久。

躺在鬆軟的流沙裏,少年喜歡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朝下陷——最近,更有些迷戀這種感覺:風啊,來把我埋在沙裏,隻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裝成一個死去的老人。

要麼,還是像過去那樣,他會在沙壁上修起彎彎的公路,通到自己想象中的城市,那城市很大,房子有的方有的圓;或者,用樹枝畫自己熟悉的糧倉、飛鳥和碩果累累的番木瓜樹。

然後看著江水一浪浪打來把它們衝垮,自己又一貧如洗。

江水在手心裏流過,流沙從指縫間流走。

下遊不遠處,秦家壩,幾個黑黝黝的男人一直在那裏淘沙,日複一日,篩呀篩,聽說他們淘的是金子:當然啦——越多越好。

少年要的隻是沙。家裏要蓋一棟新瓦房,需要用沙子拌灰漿、砌地基,等等。

那背篼,每次隻能運走很少一些,而且一路上它們還不斷地漏,從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縫隙,像蛇一樣悄悄地溜掉。

我們肉眼看得見的最小的石頭。它們飛進他的眼睛,跑進他的鞋,這些他當晚就可以輕易地在溪溝邊衝洗;還有的已經烙進他的皮膚或潛進他的胃和膽囊,這是好些年後他才知道。

“我們老家在北邊,隻是——”少年的母親說,“怕是回不去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