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尖石上堆起那種蘑菇狀的豔麗紅雲開始,到暮色迷蒙月出東山,吃喜宴的客人一撥接一撥說笑著出出進進。院壩裏熱鬧喧雜,每一個房間都洋溢著喜氣。
今天,少年家裏迎嫂子。鄉村教師一家紮根江邊,快20年,這是家裏逢著的第一樁大喜事。
少年悄悄溜出院子。從早到晚,抱柴洗菜,到鄰家搬桌凳,給客人煨茶添水,他也踏實地忙了一整天,眼下好像沒哪樣事囉——隻剩肚子在咕咕叫。隻是,還有客人,要招待完他們,自家人才能上桌。
閑下來,夾在人堆裏,少年就手腳沒地方擱,甚或碰著漆樹葉子一樣,背上辣庠,渾身不自在。他怕熱鬧,不喜歡看那些大人喝酒劃拳,醉了就跑到園邊小路上去吐給狗吃。
他沒有走遠。他來到舊草房旁邊的竹林下麵,就是幾年前他自己開田種稻的地方。竹林靜謐,旁邊的芭蕉樹在輕輕搖晃。
他打開揣在身上的書本,蘸點口水翻開。一開始有些費力。他眨巴雙眼,慢慢讓自己適應。
這書是下午在豬圈樓上、碼柴塊的地方撿的。一本舊書。被雨水淋過,耗子嚼過,很破爛,封皮、扉頁和最後幾頁也不見囉。書名叫哪樣,過去讀過沒有?他心裏有些好奇。
月光鹽一樣白,又仿佛箐河水一樣清亮。
隻要手裏有書本,少年就安靜,就容易著迷。他沒有注意到母親巫婆般地來到身邊。
“啊唄,四處找你,你一個人冷湫湫躲這點搞哪樣?”婦人大聲嚷嚷、跺著腳,轉而又搖頭,壓低聲氣:“算囉,不說你,今天是喜慶日子。”
新郎官也跟上來,那臉色或也是不大舒坦,但他隻是輕聲地對弟弟說:“走,回去吃飯!”
瞧著兒子進屋,鄉村教師冷冷地側著臉:“哼,你這種孤僻性子,就是改不掉?”
嫂子剛接進家門,客人也沒完全散去,父母不便放開手腳打整他。可少年看得出,他們確實有些惱火。
少年感到惶恐不安。他沒想到問題會這樣嚴重。他想說:“我隻是想——隻是想看看書——如果你們不相信……”不過,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咋個會這樣。
他埋著頭默默吃飯。
汽燈、火把相繼撤囉、熄掉。月光刹那間傾滿庭院。少年放下筷子,揉揉眼睛。他又有點迷糊起來。
鹽一樣白的月光,箐河水一樣清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