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教師從左胸口袋撚出一條小紙片,遣少年上街買肉。那是張肉票,薄菲菲的。
哇,公社食品組的鬆木板櫃台快擠塌囉。人們毫無規律地推攮,每個人都拚命要往裏擠或鑽,進不去的就用身子、屁股去蹭,生方設法要把自己的一隻胳膊或一隻腿揳進去。而那已經買到手的,則是得意洋洋用食指摳著拴肉的棕繩,高高懸過自己和別人的頭頂,嘴裏還“啊”地大叫一兩聲,乘風破浪似地向外擠。
那滴著血水的肉塊,在太陽下閃著光。
少年是頭一回上這裏買肉。他畏葸不前,右手心裏攥著的小紙片,被汗水浸得快融化似的。
唉,這出不來也進不去的局麵——怕是不能這樣僵持下去!瞧,沒奈何,外麵的隻得妥協一點,鬆開一條縫隙。隨即,欲凱旋而出的,跟誓死要擠或鑽進去的,麵對麵、冷不防來了一個臉擦臉、嘴對嘴,狠狠地親了一下。嘩,周圍一陣哄笑。
今天是火把節,說是這公社食品組一天宰了5頭豬,開天辟地頭一回。過去不興這樣。
滴滴答答,那血水,把少年的的確良襯衣染紅弄髒囉。不過,一想著今晚可以吃蒜苗炒肉,他也鼓起勇氣,努力往裏擠。他舉著那張又濕又軟的小紙條,想讓它在空氣中吹吹、晾晾,反正不能被融化掉,而他的雙眼,也被熱汗漬得發痛,滿臉潮潤。
是有些誘惑,除了臘月吃殺豬飯那幾天,一年到頭幾乎嚐不著新鮮肉。
接下來,在這人堆裏少年遇見同學李建明的哥哥李光明,他細高的個兒,微黃的臉龐,穿一件淡黃色的衣服,戴一頂草黃色的帽子,還有,好像長高了一些。前年,李光明轉到昆明讀高中。
“畢業囉,”李光明說,“等著考試結果,去哪點讀,讀哪樣,還曉不得。”
哦——怪哉!少年心裏訝異。李光明自己可能也沒感覺到:雖然還說著江邊話,可是口音變嘍。那音調裏摻了陌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