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巫峽出川(1 / 3)

“拋!”

一聲呼喝之下,那個船員點點頭,把手上一團飯碗大小的幹泥塊,從甲板高高拋往江麵的空中。

荊裂隨即在甲板上踏步發力,左臂使勁猛揮,手上一物帶同一段長鐵鏈,如箭矢般朝那泥塊飛出。

那物事準確擊中飛行中的泥塊,泥沙碎片爆裂四散,墮入江中。

荊裂不等那物事也墮水,左腕纏著鐵鏈一收,它就迅速倒飛回來,荊裂騰出左手一把接住。

“再來!”荊裂又高呼。

那船員腳旁還堆著十多團大小相若的泥塊,都是昨天在岸上挖來曬幹,預備作練習用的飛靶。他馬上又拾起一塊,這次用了不同的力度和角度,向船邊的江麵拋去。

荊裂再次擲出那物,同樣命中將泥團擊碎。

在船旁倚著欄杆觀看的童靜,高興得拍掌。“岷江幫”的船員也都喝起彩來。

“荊大哥,好厲害!”燕橫走近過去。正好荊裂把那兵器收了回來,燕橫拿過細看。

那烏黑的槍頭泛著森冷的淡光,上麵刻著“峨嵋”兩個古字,不是別的,正是峨嵋派老前輩“一丈幡”孫無月的遺物,那管大杆鐵槍的槍頭。

“你怎麼會這一手的?”燕橫把鐵槍頭交還荊裂。

“從前在南海虎尊派,我學過一些基本的繩鏢之術。”荊裂把長鐵鏈卷在左前臂上,將那槍頭當作短劍握著,“後來到了棉蘭老,又跟那兒的回回人學了飛刀的法門,兩樣合起來用,想不到還挺順手的。”

他撫摸那槍頭上的刻字。“這東西還附著孫前輩的精魂。以後我用它每殺一個武當人,都是代孫前輩殺的。”

當天成都血戰之後,“岷江幫”的人不單把荊裂失去的兵器找回來,也帶走了峨嵋派和武當派的人留下的兵刃。荊裂最初隻是想把兵器作為紀念物,但後來靈機一觸,就趁貨船泊岸到鎮上補給時,找鐵匠打造一根長鐵鏈裝上這槍頭,把它變成一件離身使用的軟兵器。今天初次試用,竟是如此得心應手,七次試擲,有五次都命中了標靶。

荊裂把那鐵鏈解下,槍頭放在一邊的甲板上,左手又從後腰,拔出另一柄兵刃。原來就是武當“兵鴉道”高手石弘遺下的一柄鴛鴦鉞。荊裂把那鴛鴦鉞握柄處的纏布拆掉,整個兵器都叫鐵匠磨薄削輕了,又把其中一端的“魚尾”刃鋒銼鈍,作為把手,這鴛鴦鉞也就改造成一柄特大的飛鏢刀了。當晚荊裂看見石弘擲鴛鴦鉞擊殺孫千斤,雖是悲痛,但實在不得不佩服,印象甚為深刻,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一手學過來。

荊裂把那鴛鴦鉞在手裏拋玩,“待會兒我們上岸練功,再試這個。”

童靜看著荊裂隨手把玩各種兵刃,學習得極快,心裏敬慕不已,手托著腮撐在欄杆上,凝視荊裂的瀟灑模樣。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用左手呢?”她擦擦鼻尖,不解地問,“荊大哥又不是左撇子,我見他常常右手用刀啊。”

“右手就是留著拿刀。”站在她旁邊的島津虎玲蘭,雙臂交在胸前說,“這種飛行兵器,始終不是殺敵的主力,而是遠距離開路用的。”她雙手伸出比劃著,“左手扔出去幹擾敵人,右手同時拔刀,乘機搶上去攻擊。”

童靜和燕橫聽到,這才恍然。

童靜看著這個從東瀛來的姐姐。同樣是女孩子,虎玲蘭的武術造詣和智慧都遠高過她,令她有點自慚—這是“岷江幫”童大小姐過去十幾年來都沒有的感覺。

虎玲蘭轉身瞧向江岸,觀賞那山崖的景色。

“好美……”虎玲蘭凝視這風光,朱唇不禁喃喃吐出讚歎。

他們四人乘著“岷江幫”的貨船離開成都,不經不覺已有三個多月,先是南下,再沿大江駛往東北,途中又常停靠岸旁的城鎮休歇,直到如今才到了夔州府界,近瞿塘關一帶巫山流域。此為四川省最東北端,船兒一出巫峽,即入湖廣境內,距武當山並不遙遠。

荊裂雖然決定暫時不再追逐武當派,先休息和強化武功一段日子,但為了隨時打聽武當的動靜,也就吩咐把船駛到這區域來。

這巫山一帶水色秀麗,迂回曲折的江道,被夾在兩旁的險壁之間,峭壁上的山岩形貌奇特,更披著有如層層綠色波浪的的樹林,遠眺高峰雲霧繚繞,難怪被曆代詩人讚頌為人間仙境。

過去一年來,虎玲蘭遠渡重洋,孤身一人上路,心裏又懷著仇恨,途上一刻沒有放鬆過;如今找到了荊裂,仇雖沒有報成,恨也消解了大半,這三個月來沿江漫遊練劍,心情放鬆了不少,再看見這麼秀美的景色,心曠神怡,露出平時難得一見的微笑。

童靜見虎玲蘭自然地笑起來,更顯一種成熟美態,竟看得呆了片刻,然後臉紅起來。

—她美得連女孩子看了都會臉紅……童靜急急別過頭去,也望向岸邊。

“就去那邊吧!”她指著左岸,那岩壁之下正好有一片廣闊的石灘,是練武的好地方。

童靜走往船舵那一頭,吩咐把貨船停下,還要準備放下上岸的小船。她又喚船員開始預備午食,待他們練功後可以馬上進餐。

燕橫遠遠看著她,不禁又瞧瞧荊裂。荊大哥向他微笑了一下。

燕橫記起:三個多月前,荊裂竟然答應帶童靜同行,還要教她武技。這令燕橫很不滿,覺得是這複仇之旅上的一個大負累。

“傻瓜。”荊裂那時向他解釋,“我們帶著這位‘岷江幫’的大小姐,就等於帶著一個會行會走的錢袋啦,衣食住行全都不用再費心。”荊裂又解釋:穿州過省時,亦會遇上縣鎮官府的巡查關卡,要查看文引許可。雖然他們這些武者,一般縣府的民兵保甲絕不可能攔阻,但始終不及有“岷江幫”打點通關來得方便。

“那……不大好吧?……”燕橫當時明白了,卻皺眉說,“好像在利用她……”

“又不是白吃她的。真的教她武藝就行了。”荊裂拍拍他肩頭,“靠你了。”

那鈍鐵劍一振,劍尖從外向內旋了一圈半,軌跡很是優美。正是青城派入門劍法“風火劍”第八勢“蛇纏枝”。

站在旁邊的燕橫卻搖搖頭,大叫一聲:“不行!”

童靜咬牙,運劍再使一次“蛇纏枝”。這次劍尖轉得更快更猛。

“不!”燕橫還是搖頭。

“怎麼啦?”童靜不忿地頓足。

“你又忘了?我早說過啦!”燕橫用手上的灰黑色長劍比劃招勢,“這‘蛇纏枝’,意在繞擊點打對方握劍的腕脈,要訣在巧細,不在快猛!你卻一味地圖快,那劍圈太大太鬆散了,對方很容易就察覺,把手縮了回去,你還點什麼?”

童靜咬著下唇。過去她跟那麼多師父,也未曾受過這般的脾氣。

“再來!”燕橫催促說。

“怎麼嘛……”童靜不滿地說,“學了這麼久,才學得這十招八招……以前的師父,三個月,我一整套劍法都學會了……”

“因為你以前的師父全都是飯袋。”燕橫不屑地說,“他們教你的,都是隻能看看的花招。那些師父全是你爹花錢請回來的吧?他們怕你學得悶,不高興,會害他們丟飯碗,自然是教得又多又快了。真功夫不是這麼學的。你以為自己真是學武的絕世天才嗎?”

燕橫揮動劍鋒,把教過童靜的八招“風火劍”,從第一勢“半遮攔”到第八勢“蛇纏枝”,在兩個呼吸間就連環打出來,劍勢如行雲流水,全無停滯。

“別以為你有些劍底子就學得更快。你以前學的那些花俏功夫,養成了好些壞習慣,我還要多花時間把你逐一矯正呢。”燕橫收劍說。

童靜見燕橫這一手,心裏不得不服。但被這麼一個年紀相近的少年數落,又覺得很難咽下這口氣。

那天在成都目睹燕橫獨戰“馬牌幫”,童靜對這個青城派少俠確是心生敬慕;但這段同行練武的日子裏,她又發覺原來荊裂的武功更在燕橫之上,而且見荊裂每次練武奇招迭出,新鮮好玩,她那份仰慕都轉移到荊裂身上了。

童靜遠遠看過去。在石灘的另一頭,荊裂和虎玲蘭正用長木刀激烈地互相砍劈擋架,其碰擊之聲,隔遠也顯得出勁力之渾厚。負責撐小船的船員也都忍不住在旁邊好奇觀賞。

但見兩人身姿動作越來越快,攻防綿密得像預早排演,招式風格又有相近之處,他們既像比鬥,又似在玩著遊戲。

童靜帶點羨慕地瞧著,口中喃喃地說:“為什麼不是荊大哥教我?他比你強多了。他教我,我一定學得更好。”

燕橫本來就不大想教童靜,覺得礙著自己練劍,一聽這話更是動氣。

“你喜歡他,就去找他呀!我才懶得再教你!”燕橫說著就轉身走開。

他那句“你喜歡他”,原來是“你喜歡由他教你”的意思。聽在童靜耳裏,卻令她那張圓臉漲紅了,害羞地垂下眼睛。幸好燕橫已經走開,沒有看見。

燕橫走到石灘的水邊,左手從後腰拔出短劍“虎辟”,轉腕旋了一圈,就開始舞動起來。

本來荊裂反對他這麼早就練雙劍的。但自從聽了童靜描述燕橫在“馬牌幫”大發神威的實況後,第二天就主動開始教燕橫使運雙兵刃的法門。

“也許,你這方麵有天分。”荊裂這樣說。

要用雙劍,第一步自然就是強化左手劍。這三個多月來他的左手就不斷在練—用這短小但又厚又重的“虎辟”,重新練每一式最基本的劍招。有時甚至晚上睡夢中都在練。

聽見“虎辟”的劍刃破風聲,隨著每日練習越來越尖銳,他就知道這左手劍的法度開始像樣了—隻有劍刃的砍刺角度正確而貫徹,破風聲才會變尖。燕橫心裏興奮不已。接下來就可以開始研究左右劍互相配合的技法了。

練了好一會兒,燕橫停下來稍息,心裏在琢磨劍招。然後他又忍不住瞧瞧遠處的童靜。

他心裏不大喜歡這個性情驕縱的童大小姐,覺得她比宋小梨差得遠了—小梨雖偶爾也會向他耍耍性子,但事後總是會找個機會逗他開心,畢竟還是懂得體貼人。

(—想起來,不知道小梨現在在味江鎮過得好嗎?……她心情平複了沒有?)

但是燕橫又發覺:自從開始教童靜劍法之後,他心裏不時會念著她的進度。雖然起先是有些不大願意,但既然開始教了,也就想教得認真一點,希望童靜學得好一點。

燕橫看見:童靜剛才雖然賭氣,現在又獨自繼續在練習那八招“風火劍”。見到她這麼用心去學青城派的劍法,燕橫不免感到欣慰。

—隻要是關乎武道的追求,個人喜惡都自然拋到兩旁。這就是武者的本性。

遠遠看著童靜劍招的誤差,燕橫皺眉。可是剛剛才吵完架,不好意思馬上再過去教她,隻好讓她自己繼續練了。

燕橫又練了一陣子左手劍,然後把“虎辟”插回後腰鞘裏,重新提起那柄刃身灰黑的長劍。這把劍是武當“兵鴉道”弟子呼延達的遺物“靜物劍”,也是成都一戰後“岷江幫”的人拾回來的。四尺的“龍棘”太長了,現在的燕橫還沒能稱心駕馭,於是暫時拿這把劍作佩劍。

“靜物劍”乃是雙劍,他現在手上拿的一柄,在劍身根部刻著一個很小的“右”字,用來識別是右手使用的。另一柄“靜物左劍”則掛在他腰間。

他舉劍凝視那啞色的刃鋒。當天青城派被屠戮,形勢混亂,他沒有看清每個敵人,但這呼延達必也在內。這“靜物雙劍”,不知沾染了多少青城弟子的鮮血。一想及此,燕橫心裏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