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月中旬的一個夜晚,杜正峰坐在一輛不起眼的麵包車裏,碾壓郊區狹窄的路。這輛車搖搖晃晃地攀爬向首都機場。他總覺得自己像漂浮在麵包車之外的生物,跟著汽車尾氣一同前行,身體冰冷、麻木。與他同行的人亦有此想法。這倒不是說,他們還有多大的想象力,隻是因為前有狼、後有虎,這種情景,著實令人難安。不過司機以及一車的眾人,必須凝結成一氣,衝破這即將到來的檄文。
夜晚之中,星辰像漫長的觸手,目光始終黏在這輛開在荒野中的麵包車上,而這輛麵包車像一個飄蕩的罪惡幽靈,想衝破這層枷鎖,卻——毫無所得。夜晚的寒潮一層接著一層湧了上來,車燈都被照的恍惚,司機心裏更為顫動,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開。杜正峰看著窗外無形無色的渾濁夜空,不禁打了個寒顫。然後扭過頭來,看著車裏眾人,除了遊原,其他的人都形色低迷地低著頭。
杜正峰看向遊原的時候,遊原也在看著他。雖然彼此都坐在暗處,但那種心心相映的感覺,讓杜正峰能想象到他的表情。麵包車裏充滿了驚顫的氣息,每個人都在想象著如果下了車會怎樣,但杜正峰在想自己剛遇見遊原的場景。
2005年的夏天,北京城格外喧囂。
杜正峰第一次見遊原就認定了他是個好苗子。那天他剛幹完一票大生意,抖擻抖擻精神,從煙霧繚繞的酒吧裏出來,看見一個人蹲在酒吧門口。當時天已經黑了,黑漆漆的馬路邊上,即使有燈照著,依然讓人看著恍惚。在酒吧門的側邊上,遊原就那麼蹲著,不似地痞流氓成群結隊地囂張,甚至還有些許的孤獨。
太難了,在北京這個城市裏,能把孤獨感暴漏給人看的人,好像不多了吧。於是杜正峰多花了三秒打量了幾眼遊原。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看上去整整齊齊,卻有些落魄,他頭頂了一個黑色的皮帽,前凸的帽簷讓眼睛越發幽暗。遊原也抬眼瞅著杜正峰,兩個人,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個是剛滿二十歲的青年,第一次的眼神交彙,完全沒有隔閡。
當然,那天也沒有太多的交流。
杜正峰那時不殺人放火,不坑蒙拐騙,但他做唯一做的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錯事,就是販毒。起初在內地販毒的並人不多,毒品販賣在雲南、廣西等邊界地區興起了好些年頭以後,才漸漸把魔爪伸向了內陸。杜正峰一聽北京城裏有暴利,就跟著毒販們,打入了北京城。回想這幾年,杜正峰摸爬滾打,雖有源源不斷的生意,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讓他在北京城裏站住腳。杜正峰在香格裏拉的套房裏,為自己點上了一根中南海,看著雲裏霧裏的房間,忽然又想起了蹲在酒吧門口的那個小孩。
誰知這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小孩,後來竟成了他最得力的夥伴。自從第一次見麵後,杜正峰先後又多次在那個酒吧門口看見了遊原,起初遊原都不說話,隻是看著杜正峰,杜正峰自然也不會和他搭話。直到又一次他們見麵,他撲到了杜正峰身上,杜正峰為之一驚,但遊原很快地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我知道你在裏麵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