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看原著《魯賓遜漂流記》時,文中一開始,他父親就告誡不安於現狀的兒子:世上的人都分上中下等的,每一個等級裏又分好中差三階,生活在下等人中的上層日子過得最為幸福,而生活在上等人中的下層,最為難受。
當時我還不太理解。跑號之後,我理解了:以前在號子裏,我屬於下等人中的上層,在幸福中一天天熬著;而跑號後,我就淪為處在上等犯人中的下層,最為難受,難受之處主要體現在每天的吃飯上。
早飯的玉米麵糊糊,跑號的一般是不吃的。年紀大的有錢人都講究養生,就算身在看守所也一樣。他們喝家裏給送進來的牛奶,吃麵包、蛋糕等。而我,隻能端著一盆稀糊糊在那兒不自在地一勺一勺舀著喝。
午飯的菜湯饅頭,跑號的一般隻要饅頭,佐以王德辭別炒成後每人一份的菜,相當可口香味撲鼻。還有人再輔以家裏送進來的熟肉、小菜等,很是滋潤。而我,隻能端著一盆菜湯就著個饅頭在那兒難堪一口一口悄悄吃著。
晚飯的菜湯窩頭,跑號的一般不吃。哪天要是看到窩窩頭黃燦燦煞是喜人,老頭們也會拿一個回來少掰著分點嚐個鮮,一邊稱讚味道不錯一邊強調不能一味隻*米細麵大魚大肉而應該適時補充點粗糧很有必要。而我,隻能端著一盆菜湯就著個賴以裹腹的窩窩頭在那兒尷尬地低頭咽著。
跑號的晚飯是正餐。把其他號子封了後,廚房裏的王德智就忙碌開了。大功率的電爐煮飯炒菜都沒問題。伴隨著令我怦然心動的“唰啦唰啦”的聲音,香噴噴的炸醬、或是炒大米、或是燴菜、或是……除去幹部的之後,一人一份,但是沒我的份,因為我沒實力掏份子錢。能把我調到六號已經是很照顧了,而在夥食上,我總不能不出錢白吃大家的吧。於是,聽著別人在耳邊“呼哧呼哧”地貪婪地吃著,我隻能狼狽地假裝低頭看書。唉!隻有書生才看書,而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也總有人讓我吃點他們的,但我不好意思。我隻好婉拒說我不吃肉。從此,我偽裝了兩年多的素食者,即使過年過節有香噴噴的肉菜我也隻得吃我報的素菜,我不能吃肉嘛!(上馬街有為*等準備的素菜)
饒是如此,但我仍感到沒錢所帶來的巨大恥辱。當別人大快朵頤時,我無法做到視若無物。我也是人,是二十來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當時的我真的做不到坦然麵對、視若無睹。每次跑號的開飯對我都是一種侮辱,一種強烈的刺激,一種震憾心靈的羞愧。我發誓這輩子即使做不了雞頭,也決不當鳳尾!
時至今日,每當我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久久不能釋懷。多少年以來,跑號之初這段困頓的日子,成了我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無法忘卻且不能忘卻。就象中國屈辱的近代史我們不能回避一樣,唯有銘記恥辱,才能激起求生的yu望。中國有了近代的恥辱才走出了孫中山,我有了這段恥辱才能在日後奮發圖強。
但是,無論怎樣,我在上馬街未向爸爸提出過任何經濟上的要求,我堅持挺過來了。(這也得益於起蹲一千下帶給我的人生哲理)
在自尊最受打擊的艱難日子裏,我得到了來自王德智和老劉的關懷。
老劉嘴比較碎,愛搬弄些是非。而他一旦對我好了,就不會在發覺王德智在暗中給我吃點什麼不出份子錢就不應該能吃的東西時亂嚷嘛中,所以王德智巴不得老劉這樣。每次開飯時,我幫黑妞白妞東北大娘推飯車時,老劉總是積極地跑出來,把六號的饅頭按每人一個打回去,再給我打些菜湯。跑號的飯量都小,有時一個饅頭還吃不完,象王德智則基本不吃。於是這些都成了我的。其次,在我風光地在院裏幫著打完飯封了各號號門後回到六號無奈地喝菜湯時,老劉也總是恰到好處地和我說些恰如其分的話以化解我的尷尬,似無意實為精心安排的閑諞幫我渡過難關,使我脆弱敏感易受傷害的心靈逐漸平息了難堪,逐漸磨出了繭,以至日後可以昂首窘迫、笑彈困厄。老劉經常把我悄悄叫到四號,把他家裏人送來的蛋糕等分給我吃點雖然我每次總是婉拒。在他得知王德智偷偷把份子飯給我吃了一些後也一反常態地睜隻眼閉隻眼,而沒象平時流露出錙珠必爭的對金錢十分敏感的經濟犯的本色。做為回報,我包洗了他全身內外衣服,並督促他勤換內衣褲以利身體健康,他洗澡時我為他搓背,他偶感風寒我為他端水送藥。他有痔瘡,內褲常沾著些不幹淨的東西。但我打心眼裏毫不嫌棄。試想,如果我父親的內褲沾了髒東西,我可能因嫌髒而不給洗嗎?
王德智對我自不用說。他看到老劉極力拉攏我後暗自偷笑。他告訴我,就讓老劉在明麵上幫我,而他在暗處幫。他做飯時的幫廚原來是小孔,現在當然是我,做些剝蔥剝蒜、洗碗和麵、以及給魚挖腮去鱗開膛破肚這些雜活。王德智說:“怕個逑!我做飯時手稍緊一緊,就把你的給緊出來了。隻要你跟著我,還愁沒點你的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