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22號,市中院為我送達起訴書。
與南城的起訴書相比,中院的有了質的變化:一、定罪由原來的“故意傷害(防衛過當)”變更為“故意傷害致死人命”;二、否認了我的自首情節。其他基本沒動,仍舊承認我是在下自習途中,突遇幾人圍攻毆打後,用隨身攜帶的水果刀抵抗時致死一人,重傷一人。
對此變化,雖出乎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原告既然能把我轉到上馬街,那麼在公檢法係統內部肯定是做了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的,在起訴書上不做出上述改變,法院如何能隨他心願地對我重判呀!隻不過,起訴書中認定的事實,活脫脫就是正當防衛(或防衛過當)的案例注解,但定罪仍定為故意傷害,實在滑上馬街之大稽。對此我隻能苦笑,而沒必要驚慌失措。今天的我已深知是關係決定一切而非法律,也深信父親一定早已得知起訴書中的內容,一定在外麵積極地為我奔走(也是找關係)以僅求得一個公正。於是我仍舊瀟灑地跑號,僅明信片告知父親我已收到起訴書,看律師何時來見我等。
95年的夏天,對太原市公安局是豐收的充滿喜悅的季節,他們連著偵破了幾起轟動全國的大案,也為上馬街的補充進來新鮮的高層次的血液。
其一,某日夜,突然給四監送進三、四名新人,年長者五、六十歲左右,滿頭銀發,年輕者三十出差,西裝革履。有的戴金絲邊眼鏡,都是溫文爾雅的學問人模樣。當時他們由上級領導親自送來,監督著由幹部登記、搜身、安排號子(這些平時都是我的工作),足見這幾人的案情之重。次日我找他們談話以補幹部的記錄時才得知,他們係某出版社和某印刷廠的工作人員,為某作者出版印刷了《奇異的性風俗》一書(這本書我出獄後到今天也沒見到過,可能全銷毀了),裏麵好象有對伊斯蘭教的侮辱性的話,據聽說引起了寧夏及河南等地*的聚眾鬧事。中央領導對此極為重視,一個指示便將他們一幹涉案人員全逮進上馬街,共十多人,女監也有。我對這些因政治因素導致的重案犯不感興趣,草草登記了事。兩、三天後,他們一幹人便被荷槍實彈地押送至北京去了。
其二,某日轉來小安。他瘦瘦的的身材,文靜的臉上驚恐地睜著兩個大眼睛。小安從派出所直接轉入上馬街時也比較隆重:戴著腳鐐手銬(普通銬子,鐐也是上鎖的那種)。分到四監後,警察才把銬和鐐取下帶回去。原來小安是當時轟動一時的郵包炸彈案的主角。他原來在某小醫院工作,後辭職和父親合夥開了個小診所。由於離原單位近且生意興隆,很是惹院長不高興,便到衛生局去告發安氏父子無行醫證開黑診所。於是診所被查封,(以下為官方說法)斷了財路的安氏父子懷恨在心,買來雷管zha藥裝入一小紙箱,再在箱口處埋好電線使箱蓋一拆開後便會形成短路引發爆炸。郵包送至此醫院時,恰逢院長夫人在場而院長本人不在,一聲巨響後夫人當場斃命,旁邊一職工也受重傷。嗟夫!人到中年最大快事便是升官發財死老婆。於是,心中竊喜的院長便向警方指認出最有嫌疑的安氏父子,於是二人便來到了上馬街。
小安眉清目秀,知書達理。他向我們露出身上的傷痕累累:“真不是我們幹的呀,真不是我們幹的呀!我們哪做得了那種東西呀!我和我爸隻念過衛校,隻會看個小病哪敢殺人呀!實在是打得我沒辦法了呀!我最後也沒承認可是他們抓著我的手摁了指頭印了呀!……”我們為之動容,但我和王德智僅是跑號的犯人,肩負有幫助幹部維護監管秩序之重任,所以隻能歎息:“唉!下了判你再上訴吧,但你現在在號子裏不能鬧事,膽敢搞些自殺、絕食這一套老子整死你!”小安很聽話,絕對服從我們的管理。但不幸的是他隻服從了一周左右就被我倆無情地砸上腳鐐戴上土銬。過了十天的上訴期匆匆下了裁定上路了。據聽說院長在外麵揚言:就算花二十萬也要砍下安氏父子的人頭。小安臨走時無奈地兩眼含淚地握住我的後:“真不是我們幹的呀,真不是我們幹的呀!……”我也無奈地拍著小安的肩:“唉!啥也不說了,早去早回吧!”小安之所以被如此迅速地槍斃,實在是在這起罕見的郵包炸彈案的同時又有一起更為罕見的搶劫運鈔車案。兩案的幾名當事人需要一起公處後一起槍斃以彰顯我公安無比強大的破案能力。
再次祈禱小安能在九泉下安息,並早日托生成人,與我相聚(安父未判死刑)。
其三。某日,閱太原日報時,發現廣告欄中有尋人尋車啟事:一輛紅色桑塔納連司機帶車失蹤,司機象貌特征為×××,車牌號為×××,發動機號為×××。有知道線索者請聯係電話×××,必有重謝雲雲。以我們的經驗,案發地在太原,那上馬街又要來人了。
又過幾日,突見太原日報中縫登有認屍啟事。令我們驚訝的是,屍體的體型外貌與前幾日的失蹤司機所差無幾!於是我們群情振奮,等待著新犯人的到來。當時搶出租車並殺死司機後拋屍他處的案很多,做案者大多為外地人。此類案手法普通劇情簡單平鋪直敘不值一提。
沒過幾天,突然有五處領導陪同重案組的警察入監深入號子,拿著一份模擬畫像和一支半自動步槍。畫像上有五個頭像,第二個隻有頭發無臉,其他四個人比較完整(我沒一個眼熟的)。領導要求:立功的機會到了!你們平時在社會上見過哪個小混混曾持有過這種槍,以及看哪個人和畫像中的任何一人相象,馬上檢舉!領導走後,便由我挨個號登記檢舉情況。號子裏的犯人們經苦思冥想後,檢舉出在入獄前見過某人持有此型號槍來嚇唬別人的有幾起,但說誰認識模擬畫像上的人的無一起。我心中暗自偷笑:這是誰畫的模擬畫呀,怎麼一點特征也沒有。
幾日後的一天早上起床後,李華衛說昨晚沒睡好,前麵院子裏有人慘叫了一晚,“吵死人了!透你媽要不你就打死也別說,要不早點招了算,把老子吵得沒睡好!”李華衛忿忿然,他說聽上去不象在三院,象在二院前麵,怕是有人被夜審了。而我睡得象死豬,沒聽到。
隨後我在收拾幹部的床鋪時,看到窗戶外院子中間的路上站著十多個著便衣的年輕後生,前麵是個麵相清瘦威嚴的中老年便衣。我正在奇怪哪裏鑽出這麼多人呀、會不會突擊查號呀、我用不用回避一下呀,正想著這些問題在抹桌子時,有人跑來向中老年說了句什麼,後者馬上用對講機大聲命令什麼:“……去河西!……下元!……”說著一揮手,身後的後生們馬上衝出去了。操!我哪見過這場麵!最少有五秒鍾我呆若木雞。此時是早上近七點。
九點左右,老孫衝進院子,一反常態沒有吼“必使易癢的必,簾晌分告地”,而是大嚷著:“去把最重的鐐子拿出來!要最重的!”我屁顛顛地跑進庫房,拖出鏽跡斑斑的四十八斤大鐐,“嘩啦嘩啦”一路拖到前麵。鐐很沉,六、七個環每個都直徑約三厘米、長約近二十厘米,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全監犯人都懵了,趴在窗戶上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拖著的這副大鐐:多少年了,沒人用過這副鐐子!會是多麼惡性的重案犯要來,才有資格搬出這副鐐?我又搬出鐵砧鐵錘等備用,隻等尊重的貴賓來了後操錘上陣,砸他個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