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1月23日,這天是農曆臘月初八,北方的冬天在臘月裏是最冷的,臘八這天也不例外,陳文像往常一樣在早上6點半被那個需要每天上弦的馬蹄鬧鍾叫醒了,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製止了那個左右搖擺的小錘的繼續肆虐,然後欠身拉了拉床邊的窗簾,他從一條縫裏往外望了一眼,外麵還很黑,但是他沒有繼續懶床,起身坐了起來,順手扯過搭在床頭邊椅背上的雞血紅的V字領的手織毛衣從頭套了下去,然後迅速從被窩裏抽出了雙腿,把套著一條毛褲的運動服褲子穿上,然後是穿襪子,穿鞋,下地,整套動作一氣嗬成,也就半分鍾的工夫。這樣的速度除了因為嫻熟之外,另外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屋裏實在太冷了。
這間集臥室、廚房、餐廳、客廳和書房為一體的20平米的屋子中央安有一個中號的燒煤的生鐵爐子,這種煤爐是那個年代中國北方農村冬天取暖的主要設備,當裏麵的煤燒的很旺的時候,整間屋子都是溫暖的,但陳文家的這個中號煤爐此刻裏麵看不到哪怕是一點點可以散發溫暖的火星,沉在爐底的煤灰的前世是昨晚睡覺前父親放進去的一些大的煤塊,經過烈火的洗禮,他們已經褪去了其本來的顏色。一般情況下,睡覺前煤爐裏不會填很多的煤,除了節省煤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怕煤煙在睡覺的時候冒出來,上了初中以後陳文知道那種煤煙的主要成分叫一氧化碳。
家裏的房子是10年前蓋的,比陳文年輕1歲,東西長10米的四間大瓦房,南北跨度4米,每間都有亮堂的玻璃窗,窗框是鬆木的,刷了綠色的油漆。這樣的房子在它剛被蓋好的時候算是豪宅,但是經曆了10年的風雨,房子略顯破舊了,透風的地方也很多,僅就保溫性能這一點來說,它是不達標的。這兩年家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父親已經沒有多餘的熱情去修葺。聽著阿文下地,睡在床的另一頭的父親翻了個身,習慣性的提醒阿文把雞蛋煮上,阿文也習慣的“嗯”了一聲,煮雞蛋的設備是一個放在屋子北牆根下的2000瓦的鎢絲電爐和一個底部已經發黑的白色搪瓷缸子,搪瓷缸子正安靜的坐在電爐的爐盤中央,裏麵的半缸子涼水裏放著兩個昨晚的放進去的生雞蛋,這樣的生活從幾個月以前就開始了,阿文對這樣的程序一點也不陌生,電爐子的爐盤要比搪瓷缸子的底盤大很多,幾乎是按下電源開關的同時,陳文就看到了那一圈圈的本來是暗灰色的鎢絲逐漸變得火紅,他頓時感覺冰涼的屋裏有了些許溫暖。
兩三步就走到了房門口,他提起那個白色提把的紅色小桶開門就往院子西南角的廁所走去,小桶裏裝有他和父親半夜起來排泄的現在已經是黃色的尿液。開門的瞬間,一股涼風撲麵而來,他打了個冷顫,嘴裏不自覺地“噓”了一聲,昨晚下了一場小雪,半夜裏陳文被父親的呼嚕聲吵醒的時候還隱約聽到了呼嘯的北風,借著房簷地下電線吊著燈泡發出的昏暗的光,陳文隱約看見了東南牆根下一小堆一小堆七零八落的雪花,看來半夜裏聽到的真實刮風的聲音。
進屋之前陳文瞥了一眼昨晚扔出來的那件穿了快一個月的外套,那是去年春節前的母親領著他去鎮上最大的集市上買的。那是一件咖啡色的方格子的下收身的帶裏子的棉夾克,很洋氣,這件衣服還有一個亮點就是領子上包了一層亮亮的人造革,陳文很喜歡這件衣服,由於連續穿的時間太長了,那人造革的領子已經微微發亮了,當時的陳文可能聯想不到那是他不經常洗得頭發和脖子留下的印跡,雖然胸前幹了的斑駁菜湯印在咖啡色的掩蓋下並不明顯,但是他還是認為這件衣服該洗了。陳文記著昨晚睡覺前他是一開房門順手把衣服扔到房門口東邊一點點的位置的,他計劃周末洗洗。但是現在卻發現那件夾克堆在離房門兩三米遠的東院牆根下,上麵還飄落著一層雪花,“昨晚風真不小”,陳文心裏想。
進屋後,陳文把煤爐旁邊那個還盛了半盆昨晚他跟父親洗腳水的搪瓷臉盆端到了門外,倒進了院子中間大門連廊出口位置一個下水口裏,與下水口連在一起的通往院外的下水道已經不是很通暢了,所以陳文水倒的比較慢。
再次進屋的時候,陳文聽見了電爐上搪瓷缸子裏發出的咕嘟咕嘟的聲音,沸騰的水正踴躍著想要逃出搪瓷缸子的束縛,一個雞蛋也已經裂開了一條縫,鼓出了已經是固體形式的蛋清,像一條傷疤一樣。根據幾個月來的經驗,陳文知道雞蛋已經熟了,他關了電爐子的電源,火紅的鎢絲很快恢複了其本來的顏色,慢慢暗淡了下去。他墊著一塊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抹布端著搪瓷缸子地把手把裏麵剛剛還沸騰著的水往那個洗臉盆裏倒了一些,缸子在傾斜了85度左右後,眼看著一個躺在離缸子口最近的的雞蛋要衝出來的時候,陳文迅速放正缸子然後把它轉移到了那張靠在東牆上既用來吃飯又用來寫作業的方桌上,陳文從記事起家裏就有這張桌子,柳樹板的桌麵已經裂口了幾條口子,有時候會掉下筷子和鉛筆去,有些地方還有香煙頭燒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