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九月,牡丹花謝。
長街上隻有她一人,還有被落日拖得長長的剪影,紅裙如血,美人如冰。她的眼神好像沒有焦距,也沒有溫度,在夕陽下,琥珀色的瞳仁蕩漾的是冷冰冰的決絕,如同一個冰湖,一旦墜入,寒氣入體,無法掙脫。她就那麼直直的盯著前方,等待著某個必定會出現的人,仿佛即使時光碎裂大地反轉,他也必定會來,她就必定會等。這一次,這最後一次,讓她死心。青衫淡遠的少年就這樣從夕陽涅盡的巷頭走來,眉目如昔的看著她,說不上是憐憫或者內疚。一如多年以前他們初次相見,他笑著問她;“姑娘,可否願意與在下回去。”就那麼一句話,成了她這十年來的執念,最終,埋葬了她自己。他們就那樣站在對立麵,如同不可扭轉的殘忍的決絕的命運,把他們一次次推向懸崖前。要麼,你死;要麼。我亡。
他仍舊那樣悲憫的看著她,用普度眾生的眼神,來普度她一個滿手鮮血遍身肮髒的人。“收起你的慈悲,孟長安,就是因為你這幅慈悲的嘴臉,才會讓我一次次心軟,讓我一次次有錯覺,讓我走到今天。”女子的聲音嘶啞如冰刃,字字冷冽破空,九月的黃昏,空氣裏卻像下了雪一般。“梅折,我以為他那麼喜歡你,我以為···”被稱為孟長安的男子躊躇一時,如是說道。“夠了,你以為他那麼喜歡我,你以為他那麼喜歡我!你憑什麼以為?梅折的眼神直直的看著孟長安,曾經所有濃烈的愛戀,在這裏,再這一刻,統統化成了恨。“”我···“孟長安的語氣似乎有所顧忌,不再有下文。”“嗬,孟長安,你不過是仗著我曾經喜歡你,把我從泥底拉到雲端,再丟回泥底下麵,這樣你高興了,枉我還以為,你真的會原諒我;枉我還以為,你會愛上我。碰到你的一切事情,我都變得如此天真,你是不是很開心,很有成就感!”喚作梅折的女子抬起頭,眼圈緋紅,卻沒有一滴淚。“孟長安你記住,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為你掉一滴眼淚,我今天就站在這裏,你不殺了我,下次,我一定殺了你。還有,你欠我的一隻右手,今天我要你還給我。“說完,她左手竟直接持劍,直取孟長安的右側。這是她曾甘之付出生命的人,如今她也舍不得要他的命;這是給了她真正算得上生命的人,他卻要她的命。
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孟長安連躲都沒躲,仍舊悲憫的看著她。哐,長劍落地,藏於死角的衛隊紛紛現身,恭敬的半跪在孟長安麵前道一句公子。梅折瘦弱的身子被一群侍衛扭成奇異的角度,半跪在地上,蒼白虛弱的仿佛隨時會消失。她的嘴角滲著血絲,手腳上也都是淤青,近看竟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她閉著眼,享受這最後的決絕與殘忍。這樣,就這樣,繼續痛下去,直到不會再痛為止。這樣,她就可以做之前那個蘇梅折,不懂愛,不懂恨,也就不會心痛,不會狼狽。“哈哈哈哈,孟長安,孟長安!我就知道,你約我來是為了什麼,枉我還抱著最後的希望,你能對我有一絲不忍。但是孟長安,你這次最好收起你的道貌岸然。隻要我不死,就算成了廢人,我也要你把欠我的,一分一分,都還給我。”梅折的笑聲詭異而淒涼,在黃昏裏渲染出血腥的味道。身上的傷好像痛的太多,已經麻木了。心裏的痛,如潮汐般翻湧。幾日以來身上的恥辱,右手作廢的苦痛,利器劃過身體的切膚之感,好像一切都遠離了她,也遠離了這個世界。光和影對於她是那麼懸殊,懸殊的好似不是一體。孟長安薄唇微抿,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卻終究是什麼也沒說,轉向侍衛隊,肅聲說了句“帶走。”大隊人馬就這樣離開了小巷,仿佛從來沒有來過。本就稀薄的日光,像是片刻間就被收走了一般,黑暗刹那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