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滿是血腥氣,混雜士兵臨死前失禁所遺留的便溺氣味,以及回回炮和震天雷的硝煙味。
整整三天三夜,龍首關的城牆已經失守了三道,城牆與城牆之間的甕城和空曠地帶,原先還有一些軍營,此時幾乎全部被屍首填滿,整個龍首關如同人間地獄。
城牆就如同閻王手中的象圭,無論是蒙古蠻子還是大理守軍,前仆後繼地往那道城牆衝擊,而後死在上麵,用自己的鮮血寫上自己的名字。
高熾已經帶領僧兵埋伏在蒼山腳下,就等著蒙古人抄捷徑,隻要滅掉那些暗度陳倉的蒙古蠻子,蒙古大軍應該就會絕望地知難而退了。
然而高熾帶著僧兵已經離開兩天,蒙古人卻並沒有像楊璟預測的那般,從蒼山捷徑繞後,龍首關數度告急,如今死傷慘烈,高泰祥好幾次都想將高熾和那幾千僧兵調回來,可每次都讓楊璟製止了。
高泰祥也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因為從第一道城牆被攻破之後開始,楊璟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大宋使節,便親自上陣,每日裏提著一柄巨刃青銅古刀,在城頭上浴血奮戰,他與劉漢超,分明是兩個漢人,但如今在守軍中的聲望,竟然比高泰祥這個大理相國,還要深重!
蒙古人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斷地補充,他們幾乎將龍首關前麵那座小山的樹木都砍伐一空,那座小石山都被挖平,拋石機投射的石頭與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將甕城都填滿!
也虧得如今是開春,天氣還沒有炎熱起來,否則屍體腐朽發臭,場麵真真不敢想象。
至於蒙古人,倒是光棍的很,每當夜色降臨,雙方鳴金收兵,蒙古人就會派出一些手無寸鐵的民夫和輔兵,將蒙古人的屍首都收拾回去,舉行火葬之時,火光照耀大半個夜空,鬆柏的香味和烤肉味,都飄進龍首關來了。
夜色降臨,天色徹底黑下來的前一刻,也是龍首關最為難熬的時刻,因為蒙古人遲遲沒有退兵的意思,守軍也沒辦法鬆懈。
此時楊璟正在城頭,城垛早已被回回炮轟了個稀爛,蒙古人的雲梯也已經架在了城牆上,蟻附登城的蒙古人悍不畏死,口中咬著短刀便敢衝上來送命,塔樓上的神射手也是見縫插針,即便誤殺同伴也無所謂,拚了命在宣泄箭雨。
蒙古人已經嚐到了甜頭,塔樓建造得比城牆還要高,神射手居高臨下,視野極其開闊。
而守軍想要反擊,難度卻非常的大,非但要頂住蒙古步卒的攻城,還要往高處射擊,增加了不少的難度。
蒙古人的箭術本來就高超,又占盡了優勢,大理守軍的損失也就可想而知了。
楊璟可不像劉漢超,這兩天他好幾次都差點讓蒙古人的暗箭給奪了小命,此時想起來也是後怕不已,好在高泰祥將大理王賜給他的金甲送給了楊璟,楊璟也老實不客氣收下,當場就穿在了身上,外頭還披了全身甲。
雖然身體負重增加了很多,鎧甲等加起來差不多幾十斤重,但保命要緊,楊璟也顧不得這許多。
而他的金關玉鎖內功也已經小有火候,這些額外負重於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倒是經過不斷的廝殺,讓他的內功運用更加的純熟,如今算是得心應手收發自如了。
不過他心裏也很清楚,蒙古人今晚怕是不會收兵了。
因為龍首關便隻剩下最後兩道城牆,如今這一道已經岌岌可危,城門都被轟塌了,隻靠著堆積的屍山堵著,劉漢超帶著大理的悍卒,堵在城門口,城樓上不斷傾倒滾水等,這才堪堪擋住了蒙古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古語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蒙古人如果不趁著這股氣衝進來,怕是士氣都要消磨殆盡了。
眼下蒙古人的攻擊暫時停緩了下來,就如同喘息的猛虎,正在積蓄下一次撲殺的力量,楊璟也知道,下一波攻擊,怕是要守不住了。
他在城頭上巡視了一圈,其實能做的已經不多,因為龍首關裏的物資早已消耗幹淨,雖然有整個大理國的財力物力支持著,但調度和轉運這些物資,卻需要不短的時間,入不敷出,漸漸也就接濟不上了。
楊璟正要靠在城牆上眯一會兒,卻聽得城樓裏頭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大理人也是極其彪悍的民風,這些天雖然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但這些守軍卻很少有當眾哭喊的。
楊璟本也沒太過在意,但坐下來一會兒之後,那哭聲仍舊沒有停止,楊璟皺了皺眉,還是走進了城樓。
“侯爺,您這是怎麼了?”楊璟其實也不太樂意進來,因為走到城樓前,他就已經發現兩側的黑甲衛士,也知曉裏頭哭泣的人到底是誰了。
大理段氏的宗親,西海侯段智實。
此人約莫四十來歲,很高大,但也很肥胖,肥頭大耳小眼睛,油光滿麵,乃是代表段王爺來“禦駕親征”的。
段王爺的禦駕已經出城,離開王都隻是宣城要與大理百姓共存亡,但禦駕終究走得慢吞吞,便讓段智實率領部分禦林親軍率先趕到了龍首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