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林鈺昆的沉穩冷靜不同,林鈺亭每次到他父親這裏來都閑不住,他喜歡東摸摸,西看看。他尤其喜歡把玩壁爐上的那三件飾品,他看到拿破侖半身銅像上沾染了一點粉塵,便拿起一塊軟和的棉布認真擦拭起來,而自己病重的父親,看起來他沒有多少在意。林潤看著這個放蕩不羈的兒子,不過他很喜歡這種個性,覺得這才是真性情,這也許就是天才的性情吧。”鈺亭,把那銅疙瘩放下,過來。”他向著正在忙碌的林鈺亭說道。”父親,還有一點兒就好,讓我把它擦完。””好,父親等你擦好它。”擦拭完畢,林鈺亭看著閃耀著金屬光芒的銅像,他很滿意,他把它重新放好,接著來到父親身邊,緊挨著林鈺昆坐下。林潤看著底下的這兩個兒子說道:”父親就要死了,我這一輩子,沒有什麼好悔恨的,你們母親的事,你們也不要恨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她還不夠強大,她注定是我們這種環境下的犧牲品,這一點,相信這麼多年你們也應該體會得到。我就要去找她了,陪她吃飯,聊天,玩耍。不過你們的父親注定是個工作狂,他隻為我們這個帝國而生,即使在那邊,也應該是她照顧我吧。這人世……”講到這,想到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繞是鋼鐵精鋼的他也有些許感慨。”這人世我已經看夠了,沒什麼值得我好留戀的,要說唯一一點留戀的就是我們家的帝國,你們兩兄弟各自有各自的天才,無論是你們哪個統治我們這個帝國,父親相信都會不錯,可偏偏我就生了兩個天才,你們注定是要廝殺相拚的,天才無法並立於世。到時是虎吃了狼還是狼吃了虎,我拿捏不準。”說到這,他看著底下十分自信的林鈺昆的麵容,不由得歎了口氣,”林鈺昆啊,不要覺得你勝券在握,也不要覺得你很天才,能掌控一切,你沒有你弟弟的天賦。我也沒下力氣培養他,如果他得到精心的栽培你不是他的對手。對於你們兩兄弟的相拚,我是早就想到的,不過我不糾結,這隻不過是上天的規律,沒有人可以違背上天的意誌。但不管你們兄弟最後誰吃了誰,我都希望彼此給對方留條活路,要讓對方衣食無憂的活著,這就是我對你們兩兄弟的一點小要求,至於能不能做到,就要看天意了。它也許決定了我們這個家族的命運。”說到這,他動了點情,眼神看著天花板。
林鈺亭聽著父親對他們兩兄弟的寄托,不過他早已對什麼鬥爭厭煩了,他感覺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是那麼的無趣,還不如柴木希頭上的一根青絲。他上前伸出雙手緊握著父親的手,”父親,都給哥哥吧,兒子對於這些不感興趣。看到您這樣,我想起了媽媽,也許這正是我們這個家族的可笑之處,隻有到生離死別的時候才會動一點點感情。與哥哥相比,我是比較喜歡動感情的,我也喜歡感情這東西。我想媽媽,我愛媽媽,但我也喜歡您,也愛您。您就像壁爐上的那三件物品,您很偉大,比青銅器,鐵器的他們還要偉大,因為您在’隱’中完成這一切,’隱’這個字,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但對於這個家中的這一切,我也受夠了,它沒意思,沒意思透了,所以都給哥哥吧,我相信哥哥能做好,也會做好。”林鈺昆一句話也沒說,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或許太過於天才又或許太過於癡傻的弟弟,這種感覺,他說不清,總之五味雜陳,百感交集。這個家中,都是天才。林潤感受到握在自己手上的來自自己兒子的身上的溫度,他已經好久沒有觸碰到這種有溫度的東西了。他細細打量著這個乖戾不羈的兒子,”胡說,你以為都給你哥哥是件好事,你哥哥的野心太大,可視野不開闊,都給他誰知道他會把這個帝國帶到何處,你說呢,鈺昆。””父親說的是,兒子記住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記住,‘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你呀,也該在你的那毛病—女色上改改了。””是,父親。”就像之前林鈺昆感受到的,在外麵叱吒風雲的他在這裏所有的戾氣化為烏有。林潤看著握在自己小臂上的細長的手,”鈺亭的手像她媽媽,細長,白皙好看。不過鈺亭啊,感情動到一定程度就好,不要把命搭上,浪費自己的生命和才華。上天既然已經賦予了你這才能,就是讓你幹大事的,不要浪費了。你也不要再說什麼都給你哥哥的話了,你的頭腦,你的天才,你的領悟力都會告訴你,如果你不工作,徹底拋下工作,你會發瘋,不久你就會自殺,你明白嗎。對了,你和徐家那姑娘的婚姻已經訂好了,我死之前,就給你們辦了。””父親,沒有別的選擇了嗎,就這一條路?”林鈺亭靜靜地問著。”沒有了。”林潤回答的很斬釘截鐵,他不想說什麼安慰之類的廢話。”那好吧,我接受。”林鈺亭早已經預料到了,感覺到了,甚至包括之後自己的命運,他也已經感覺到了,他隻能無動於衷的接受命運的擺布,看到它們砸到自己頭上,就像在柴木希那裏一樣,就像那天在獵場中一樣。
吩咐完林鈺亭,林潤開始囑咐林鈺昆。他看著自己這個人事精通,狡猾精刻的兒子,”林鈺昆啊,現在心裏很高興吧,不過我告訴你,留你弟弟一條命就是留你一條命,隻要你們弟兄兩人有一個人活著,別人就不能對我們家怎麼樣,你明白嗎。”兒子明白,兒子謹記父親教誨。””教誨談不上,我也不想和你們說什麼教誨而且我也從來沒有教誨過你們,今天你們取得的成就都是你們自己了悟的。好了,記住,在你弟弟完婚以後,把徐家,把許用儀解決幹淨,對付這種在政場上的三流人物,你知道該怎麼辦。””是,兒子明白,保證讓他死得心服口服。”
”該說得我都已經說完了。”林潤把身邊的兩本書拿了出來,一本交到林鈺亭手上,一本放到林鈺昆手上。”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兩本書,一本《道德經》,一本《吠咜經》。《道德經》給鈺昆,《吠咜經》給鈺亭,希望你們兩個都能從各自的書中得到點教益。現在,讓我們父子三個做個小遊戲,父親想讓你們說出《道德經》中最喜歡的一句話。我先說,父親最喜歡的一句就是‘居善地,心善淵,動善時。””父親,兒子最喜歡的一句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林鈺昆說道。林鈺亭還是那樣放蕩不羈,對這樣的題目,不過尾蛇應付,”我最喜歡的一句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是謂玄德‘。不過父親,您走後您的那三件寶貝能送給我嗎?”林鈺亭不忘提個要求。林潤聽著自己兩個兒子的回答,躺在床上的他笑了,不愧是他的兒子,也正像他想的那樣,林鈺昆永遠是林鈺昆,林鈺亭也永遠是林鈺亭。”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以後你哥哥答不答應你我可就不知道了。好了,你們先回去吧,父親想休息了,好久沒休息了……”林潤閉上了眼。林鈺昆,林鈺亭看著父親要休息了,都輕輕的退下。
兄弟倆各懷心事的走在被厚沉窗簾遮蓋下的走廊裏。林鈺昆趕上走在前麵的弟弟,他拍拍弟弟的肩膀道:”放心,我會把那三件東西給你,他們跑不了。””是嗎,哥,那我的命你會不會留下呢。”林鈺亭說得很是輕描淡寫。”林鈺昆露出嚴肅的樣子,”這個嘛,我考慮考慮吧,該留下時自然會留下,不該留下時自然會除去。你說呢,老弟。”林鈺亭嗬嗬一笑,”是吧,那好吧,我的命哥哥可以隨時拿去。但我身邊的人還請哥哥不要動。””當然啦,你身邊的人和你有關聯的人都是一些大美女,我怎麼舍得,你也知道哥哥的性情,好自為之吧。”說完,他再一次輕輕拍了拍林鈺亭的肩。在這陽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兩兄弟各自露出‘笑’的表情,也許是真的來自內心的喜悅,也許是痛苦的痙攣,是苦笑。
轉眼春日溜走,夏日迫近,滬上的天越來越沉悶,雨水,尤其是傾盆暴雨越來越多。每一次它的到來無不都是狂風呼嘯,暴雨如注,仿佛要把天掀翻一樣。韓邦慶不想糾結在這種沉悶裏,他又來到徐蕊這裏。但這一次這裏不再有歡聲笑語,隻有沉悶,淡淡的憂傷。平時無比活潑的兩個人這一次都隻顧低頭攪拌杯中的咖啡,也許隻有這種苦澀甜蜜的液體能代表此時徐蕊的心情。韓邦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畢竟是報社記者,事情他還是聽說一些的。他抬頭看著對麵低著頭的徐蕊,”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徐蕊聽到韓邦慶的話語,心中一怔,她停止攪拌咖啡。”我……我,我要結婚了!”她喃喃的從嘴裏道出這幾個字,把頭埋在咖啡杯上。果然是這件事,韓邦慶聽到的都是真的。但他畢竟不是孩子的,雖然他的玩伴還是個孩子。他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他伸手握住了徐蕊的手。徐蕊感受到了來自對麵的體溫。”徐蕊,把頭抬起來,這又不是什麼壞事,你也該找個人陪著你了,不是嗎,你不是老是抱怨缺少玩伴嗎。”徐蕊終於抬起埋著的頭,韓邦慶看著這張稚嫩的麵孔上露出柔弱可憐的表情。他不想讓她不開心,因為她一直是開心的,她有一個自己的世界,一個韓邦慶永遠不想去破壞的世界。”對方是林家的二公子吧。”他故意裝出有點興奮的感覺。”是,是林鈺亭。可是我不想和他在一塊,他隻是我的玩伴,我從沒想和他在一起過。””又說傻話,你知道嗎,其實正像我們上一次所看到的,林鈺亭是個可憐的人,別看林家獵場那麼大,說不定林鈺亭還沒有宰殺過裏麵任何一隻活物。他和你我一樣,是心地善良的人。我相信,你們倆在一塊一定會快樂的。因為你的快樂,你的陽光一定能幫他融化心裏的堅冰,你能做到。””他是很好,可我真的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可我又不得不和他在一塊,我要救我的父親。””怎麼,老人家碰到什麼難事了嗎。””嗯,太後和皇帝一直不和,父親夾在中間很難做,這一次好像是因為日本的事,可能要把父親作為替罪羊,隻有和林家結盟,才能保證父親平安無事。”想到無比愛自己的父親,小姑娘揉了揉眼睛,韓邦慶看到,幾顆淚滴了下來。她畢竟不是柴木希,她的命從來都不是自己做主,她也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的命運一直操弄在別人手中,即使富貴如斯。韓邦慶是文弱書生,政治上的事他懂一些,但並不是全懂。他無權無勢,根本無力改變這一切,這一刻,韓邦慶感到自己多麼的可笑,自己所謂的那些榮譽,驕傲全部一掃而空。他在政治麵前是一個侏儒,他幫不了徐蕊,這樁對徐蕊來說被別人操縱的婚姻,也許會幸福,也許會十分不幸福,這麼一個擁有屬於自己美好世界的姑娘,也許就會被送進虎狼之口,被傷害,被蹂躪,被切割。看著對麵無助的徐蕊,他無助,他比徐蕊感到更加無助,他的那顆無比悲涼的心。他想離開這了,如果他一直待在這裏,不會像以前一樣帶來歡樂,隻能加深兩人的痛苦。他握緊徐蕊白皙的小手,”我要走了,可能以後再也不能找你來玩了。”他走到徐蕊身旁,替她抹去一直在流卻無聲無息的眼淚。”不要哭了,都是要嫁人的人了,嫁了人就是大人了,照顧好自己。”說完,他放開徐蕊的的手走了,徐蕊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她難受,來自身體內部的難受。她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日子結束了,她的那還沒有開始,隻有點朦朦朧朧,偷偷淡淡感覺的愛情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