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票第二節 爸媽的衝突(1 / 3)

就在我媽風風火火,工作蒸蒸日上的時候,命運之神揮了揮手,讓我媽的事業戛然而止。

我媽患上了肺結核。

這病放在現在不算什麼,甚至都很少聽說了,在那個年代卻是絕症,和現在的癌症差不多吧,組織上在第一時間把我媽轉到了當地最好的一家療養院治病療養,在那裏有一種聳人聽聞的治療方法,就是每天把病人反轉頭衝下,從口腔往裏打氣,試圖用氣壓的力量讓肺部的窟窿愈合。在我聽我媽說的時候,也是半信半疑,可我媽畢竟活了下來,是鐵證。

在療養院和我媽一起療養的,百分之百的都是一些和我媽一樣的老革命,革命勝利了,國家沒有忘記他們,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他們在療養院裏享受著不可思議的待遇,每人每天兩個雞蛋,一隻小公雞,主食一周不能重複,水果天天有。我媽身體不行,吃不下,就和食堂說好,把雞蛋攢下,等我爸去看她的時候帶走。在養病期間,我媽還學會了釣魚,每當夕陽西下,我媽就會和病友到療養院邊上的池塘裏釣魚。我們家至今還有我媽在那個時候拍的照片,齊耳短發,深色旗袍,偏帶皮鞋。最醒目的是腕上的英納格手表,受來自大城市的病友影響,我媽變得時髦了。那段時光是我媽這輩子最小資的一段日子,到了老年之後,我媽還會經常撫摸相片,給我翻來覆去地講那時候的的事。我媽在療養院交了好多好朋友,其中有一個姓劉的SH阿姨和媽媽最要好,書信來往了好幾年,後來工作幾經輾轉,漸漸失去了聯係。

關大娘和劉阿姨的不同是南轅北轍的,我媽喜歡劉阿姨,誌同道合的,討厭關大娘,貪公家便宜,不講原則。

我媽既不能把關大娘送到公社,也不能讓她對自己的錯誤有更深刻的認識,鬱悶到最後,就隻有衝著我使厲害,把我反鎖到家裏,自己去上班。

對於我媽和劉阿姨這樣的人來說,十幾歲就出來扛槍幹革命,共產黨就是他們的爹娘,公家就是他們的娘家,誰損害公家利益,誰就是和她們過不去,而關大娘不識字,革命道理一點不懂,誰也不認,但她有著家庭婦女的善良和母愛,她知道我媽把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反鎖到家裏,她是忐忑不安的。

於是,在一個絕望的早晨,關大娘突然出現在我們家,站在院中央,爽朗的和我爸爸打招呼。關大娘寬麵大臉,慈眉善目,在我看來就像身披彩霞的觀世音菩薩一樣。關大娘寒暄完,拉起我就走,一邊走一邊說話給我媽聽:“跟大娘上班去,咱不自個兒待家,誰願待誰待。”我媽聞聲從屋裏出來,還想阻止,被我爸爸攔下,也就就坡下驢,不再說什麼,跟在我和關大娘屁股後邊上班去了。

經過這件事,我媽和關大娘好像比以前更好了,兩個人你關心我,我關心你,整天噓寒問暖的。我也離著糕點箱子遠遠的,再也不敢靠近。

轉眼到了那年的冬天,臨近春節了,來副食店的人猛然多了起來,家家戶戶都為春節的走親訪友提早準備,桃酥長壽糕等一買就買十幾斤。我媽和關大娘忙得連喝水的功夫也沒有,掛在橫梁上包紮點心的牛皮紙繩刷刷的轉著,一上午就用掉好幾捆。那時候賣得多,就需要頻繁的進貨,有時一天兩次。我媽和關大娘輪流著去,拉著一輛兩個輪子的平板車,十幾隻鐵質的食品周轉箱高高的碼放著,拉的時候為了省力,還要把車把中間的一條背帶斜挎在胸前,身體也能用上力,去食品加工廠要路過一座鐵路橋,去的時候還可以,等到回來,車上裝上一二百斤點心,不用背帶根本上不去。每次輪到我媽,她怕我亂跑,就帶上我,讓我倚著周轉箱坐在車後麵,回來的時候,我就跟在後麵走,路過鐵路橋,看我媽吃力,就想幫著推,每次都會被她嗬斥:上一邊去!躲遠點!那時候覺得我媽脾氣太不好了,現在自己做了母親才懂得,那是怕自己萬一吃不住勁撒了手,車溜下去壓著孩子。

記得有一次,我媽拉了滿滿一車點心,在鐵路橋那裏長長的慢坡上,畫龍一樣的緩緩前行,上去之後,遠遠地聽著我媽驚天動地的好一陣咳嗽。等我上了鐵路橋,隻見我媽蜷縮在地上,臉色煞白,手上,下巴上,衣服前襟上都蹭滿了血。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覺得我媽是不是要死了,嚇得大哭起來。

“哭啥!”我媽吼我一句。

北方的數九寒天,路上行人本來就少,偏僻的鐵路橋上更是不見人影,我媽不再管我,任由我在寒風裏哭。我偷眼去看她,我發現我媽的眼裏也含著淚,充滿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