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票第八十七節 失去所有(1 / 2)

我在三十歲的這一年成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老家的親戚在我媽去世後的第三天都趕來了,準備參加我媽的葬禮,我有兩個舅舅,他們帶著自己的家人,兒子媳婦女兒女婿一大家子,還有一些我根本不認識的遠房親戚,浩浩蕩蕩的二三十口子人。我媽糊塗了好幾年了,原來隻是逢年過節走動的親戚,這幾年也省了,因為我媽住在我那裏,他們怕不方便,實際上最後的幾次見麵,我媽已經不認識他們了。

老家來的親戚一進院門就拉著那種有韻律的腔調開哭了,做為唯一的女兒,我反而哭不出來,想到一會兒就要見到兩天沒見的媽了,我激動得心神不寧。兩個舅舅來了是長輩,他們和衛民哥和建軍商量著葬禮的程序,我坐在一幫女眷當中,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布包,包裏除了我媽的一些衣物,還有那包沾了我媽血跡的碎糧票,這些東西今天要隨著我媽一起上路,這些要了我媽姓命也沒交上去的糧票,就讓它們跟著我媽吧,或許在我媽即將要去的神秘世界,能尋得到失去的時光,讓我媽完成這個心願。

衛民哥和蘇建軍提前找了化妝師,我見到我媽的時候,我媽臉上的擦傷都用粉底蓋住了,神色安詳,仿佛睡著了一樣,她靜靜地躺在殯儀館的告別大廳裏,依次的和每個來行禮的人告別。建軍的爸媽也來了,默默地跟在告別的人群後麵。

舉行完儀式,大舅讓我用帶來的針線,把包裹我媽臉的布縫起來,這是必須由女兒來幹的工作,為的是不讓我媽在去另一個世界的路上看到不好的東西害怕。

我舉著針線,久久下不去手,這是我和我媽最後的一麵,我俯下身去使勁地看著我媽的臉,恨不得把這張臉拓印下來刻在腦子裏。

我旁邊的舅媽不停地給我擦眼淚,緊張地囑咐我千萬別把眼淚滴到我媽臉上,否則我媽會走得不安心。

我沒有孩子,馬上又要離婚,假如我媽不癡不傻,她怎麼會撇下我一個人,又怎麼會走得安心?現在這世界上隻有她和我最親,她走了,我便什麼都沒了。

大舅催促我快縫,別耽誤了時間,我哆哆簌簌地一個針腳一個針腳地縫,最後一針剛剛縫好,往裏麵輸送的軌道就啟動了,我媽像傳送帶上的一個包裹,慢慢地往裏移動,裏麵是焚化車間,我媽就要在那裏化作一陣青煙。

我撲上去,要把我媽抓住,身子卻被後麵一雙手緊緊抱住。

我掙脫不開,眼睜睜看著我媽進到一扇門的那麵,哢噠一聲,門被落下的鐵板隔斷。

“媽——”我絕望地喊出來,身體癱軟,倒在抱我的人身上。

“好了好了,好了。”耳邊傳來的是蘇建軍的聲音。

墓地已經選好了,工匠刻的石碑因為活多還要等幾天才能做好,衛民哥開著他的出租車拉著我和建軍去烈士陵園,把我爸爸存放在那裏的骨灰取出來和我媽一起合葬,在把兩盒骨灰放在敞開的墓穴裏,用石板封嚴的時候,我緊縮了好幾天的心一下子釋然了,明白了什麼叫入土為安,我爸和我媽做著伴,我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親戚們走了,衛民哥和小崔也走了,建軍的爸媽直接回老家了,蘇建軍和我一起送走了所有的人,天接近傍晚。

“你也回去吧。”我垂著眼皮對他說,“我過幾天找工作,錢湊夠了還給你。”我隻知道買墓地花了一萬八,醫院裏幾千塊錢,殯儀館的費用我沒問,他也沒說。

“還什麼,都是咱們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