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二十三樓的陽台,從這裏往下看所見的一切都非常渺小,汽車隻剩下比指甲還小的一點,小蟲子似地慢慢蠕動。少得可憐的幾塊草地在成片成片的水泥與瀝青的夾縫裏苟延殘喘。渾混的灰色或深或淺地凝固,將原本便曖mei不明的綠坪困住,似乎想將它們同化。抬頭往上看,依然是一片灰,整個世界好象不再有第二種色彩,鋪天蓋地的灰從陰鬱地從陽台溢進來,或許早就溢近來了,在無數個北歸沉睡的清晨。
北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個城市的早晨,她隻認識夜晚,她的白天裏沒有這個城市,隻有一個小水鄉,然而在北歸還很年輕的時候,她就隻有夜晚了。那時候,北歸很喜歡這裏的夜晚,那是一個華麗荒靡的舞會。濃稠的夜色好象是墊在寶石下的黑絲絨,襯出那些閃爍的霓虹更加流光溢彩,北歸被人領進了這個舞會,那時她擁有最美麗的笑容,跳著最優雅的舞步,從這個舞伴的手中換到另一個舞伴的手中。然後,由這眾多舞伴中最出色的一個領進了這間二十三樓A座的房間,開始了現在的生活。
好象也就是這麼一兩年,北歸突然變懶了,笑容也暗淡了,再炫目的寶石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的舞鞋破舊而讓她的腳紅腫且變形。她隻想找張床,鬆軟舒適能讓她好好地躺下來睡上一覺。
北歸踮起腳來,慢慢地將身體探出陽台,慢慢地,一點點地,直到把大半個身體全部送出陽台。風吹著她的頭發,一群鴿子從她的身體下飛過。原來還有鴿子,北歸以為這灰色的天空早已經窒息了所有的鳥類,原來還有鴿子。北歸努力地支撐起身體,隻要再有一點點,就能摸到它們美麗的羽毛了,再有一點點,她也就能飛了……
“小姑娘,太危險了,快回來。”一個蒼老而慈祥的聲音在北歸的耳邊響起。
誰?北歸停住了,那聲音似在空中響起來,一把將北歸的身體拉了回來。
“小姑娘,剛才多危險,要是掉下去了怎麼辦?”那聲音又在北歸的左邊響了起來,左邊是另一家的陽台,之間有十餘米的間隔。那陽台從來是空的,可就在今天,那兒卻有了一個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夫人。老夫人穿著淡蘭色的外衣,雪白的頭發整齊地擼在耳後,也曾嬌豔過的容顏上,歲月隻留下了一雙仍然清澈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然而自她身上所散出的氣質卻比半個多世紀前更為典雅。
“小姑娘,你剛才在做啥?”
小姑娘?北歸不由地笑了,已經有十多年沒有人這麼叫她了,老夫人的語調裏帶著濃濃的吳腔,聽來輕柔極了。
“我隻是在看鳥。”
“看鳥?”老夫人笑了,“看鳥可用不著那麼看。我也喜歡鳥,可我不用象你那麼看。”
老夫人將手伸出陽台輕輕地召喚,她在召喚什麼?
一隻白鴿。一隻白鴿拍著翅膀落在了老夫人的手上。
“你看,隻要我招招手,它們就會飛過來陪我說說話。”一時間,許多隻鴿子飛落在老夫人的陽台上,“瞧它們多乖啊,去陪陪那個漂亮的小姐姐,她也喜歡你們來。”
白鴿從老夫人的手心裏飛起,落到了北歸的陽台上。北歸驚訝地看著這隻小精靈:“這是你的鴿子?”
老夫人笑著搖頭,“這鴿子是天空的。”
北歸伸出手撫mo鴿子的羽毛。老夫人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包鴿食,喂給鴿群,那隻白鴿也從北歸的手中飛回到同伴中,爭食這美餐。
“別急,別急,都有。”老夫人撒著食物,抬起頭來對北歸說:“小姑娘,以後要想看它們就叫它們,千萬不要象今天這樣,很危險。”
看著老夫人關切的眼神,北歸輕輕點了點頭,這才看到一個安心的微笑。鴿食喂完了,可鴿子們還留戀著不肯走,老夫人便催促:“吃飽了,快去飛吧,你們可不是肉鴿,去去去!”
鴿群呼地一聲,振翅而飛,如一群調皮的精靈在一幢幢高樓大廈間來回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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