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著三爺口口聲聲去去就回,一去便是大半年,便是連家書也極少的,便是有了家書,也隻說些拜首母親的話,從不提起歸期,林旋兒雖日子過得舒坦些兒,但始終懷著心事,坐立不安,算著日子過,每拖那麼一日,心中的怨恨也就增加一分,有時躺在床上算得恨起來,也忍不住捶床搗枕,再一想,即便他真的回來了,便是要走的話也還要費上一番口舌,結果如何還難以料定呢!因而更加生氣。
把人擄了來,又不讓回去!世間怎麼會有如此野蠻的人物?
有時自己不覺,對著三爺的怨恨,恐怕也與雲夫人並駕齊驅了。
那一日,林旋兒正在房中給一個小子開藥方兒,隻見雪蟬從外頭笑嘻嘻地走進來道:“先生快換衣裳吧!才剛接到家書,咱們大爺和三爺一同回來了!老太太在園子裏頭傳膳呢!讓我過來請你呢!”
不知該悲該喜。
悲端的是可悲。
喜端的是空歡喜。
林旋兒將藥方兒寫完給了那小廝,又叮囑了他兩句,才在裏頭找了衣裳出來,話說嫚香也在這裏,老太太後頭屋子裏幫忙,灑掃院落,有時跑跑腿兒,她倒是一心感激林旋兒,隻要得了空兒也不跟婆子們去吃酒抹牌兒,隻待在屋子裏頭做針線,林旋兒如今身上的衣裳、鞋襪,也都是她做的,心中雖覺自己如今被困在此處,也因英介和她而起,但卻始終無法怨恨。
穿好了衣裳出來,雪蟬早等在外頭,笑吟吟地說:“我今兒個聽老太太在屋裏頭跟二奶奶說先生說事兒呢!”
林旋兒苦笑了一下,這倒是難得,那二奶奶惜文總管整個家,雷厲風行不讓須眉,倒是極少有時間說閑話的,想了一想倒也與自己無甚關係,不過隨口提提罷了,如今三爺回來了,隻好生找他說說,耐著性子,早些離開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奶娘和紫菱這半年過得如何了!
因而也一味發呆走了幾步,便來到院中,早有惜文命人在青螺盤前頭擺下一溜兒桌子,早擺好了碗兒蝶兒,又有小丫頭子們後頭捧著漱盂、巾帕一類伺候著,桌案上擺著香茶、果品、瓜子兒,家中女眷們早坐在裏頭抱廈裏頭,外頭遊廊上坐的都是男人,也有二人一桌兒,也有一人獨酌的單桌兒,熱熱鬧鬧地看大戲。
湖對麵早沿湖搭了戲台,都扮上了,正唱《牡丹亭》。
早有幾人跟他打招呼,讓他在外頭坐下,那裏老太太見了他,便忙笑道:“讓他進來同我一處坐了,反正他在內帷裏走動的時候比在外頭走動得多,就跟我的兒子是一樣的,我見著了他,心裏就喜歡!快讓他進來。”
眾人聽了,都隻笑。
林旋兒臉一紅,往裏頭去給老太太請了安,又見雨蟬將老太太身後的位子挪出一個來要讓她坐,便忙嗔著說道:“老太太饒了我罷!這如今爺們都坐在外頭,你倒讓我坐在裏頭,回頭被人笑話呢!”
眾人聽了,又是一陣笑,惜文湊著老太太的耳朵道:“我原不知道,他還會羞臊呢!一直以來都跟咱們一處,今兒想是男人們都在外頭,他反倒不好意思了!既是這樣,就讓他坐在外頭罷!跟我們二爺一處坐著,挨著門口,老太太若是要傳他,也快些兒!”
老太太笑著瞥了她一眼,又才道:“你得謝謝二嫂子,不是她說話,我也不放你出去呢!”
林旋兒聽了,也忙謝了惜文,這才慢慢走出來,在軒二爺身邊坐了,二人同桌,那頭左邊空著兩個獨座兒,想必就是留給那三爺和大爺的,原本應該將中間位置讓給六老爺,隻是那六老爺極愛清靜,從不湊這熱鬧,所以也不叫他來。
林旋兒呆呆地看著對麵唱戲,心中隻想著三爺難得回來一回,一定要說服他讓自己回去,這裏老太太雖待自己如親生一般,隻終究不是自己家中,諸事還得留心,心中也對奶娘和紫菱十分想念,又兼心中牽掛父親墳塚和母親幽魂的事情,因而真個是歸心似箭。
一時老太太又命雨蟬將裏頭自己桌上的點心賞了幾樣兒出來,放在她桌上,笑道:“老太太說了,這個是咱們這裏廚子拿手的點心,賞給先生吃罷!”
二爺抿嘴一笑,吃了一口茶,便笑道:“除了三爺,我們還沒見過老太太對誰這樣掛心呢!這不是天大的福氣麼?她這樣待你,你還不好生服侍著老太太,心心念念就是想著要走,咱們這裏人人都喜歡你,如今兒二嫂子便是連早中午吃什麼都要找人問過你,一得了空兒就老是稱讚你,她們都是拿心對你,還就真奇了,你怎麼就這麼不願待在這兒呢?想必是家裏有嬌娘子等著吧!改明兒個我跟三爺好好說說,讓他把你屋裏的人也捎了來豈不好?也斷了你那回去的念頭!”